接到司令部最新下达的“不予歼灭，只予追踪”命令，心生疑惑的沃罗申科虽然有些纳闷，没能一时想明白上峰的意图是什么。
但不明白归不明白，执行命令归执行命令，明白一名合格的军人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的沃罗申科当即便遵命照做。
很快，一架原本已经在返航补充弹药的路上，只是不具备打击能力，但依旧有侦察能力和长滞空时间剩余的见证者-129无人机，便机翼一摆径直朝敌人逃亡的方向尾随而去。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在撤退路上一路紧赶慢赶的第27装甲旅参谋长，也终于率主力部队残部，与先行败退回城镇驻地的安提加成功汇合。
站在城头望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败军长队，心中五味杂陈的安提加此刻真叫个痛不欲生。
以前每每听到前线上传来的败仗消息，安提加总会在博纳特跟前附和两句，大骂杂牌军无能、丢人现眼有辱军威，要是换自己带部队上的话定不会如此，肯定横扫安德罗的部队大胜而归。
可眼下，过去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败仗，竟然实实在在地落在了自己头上。
过去以往压根没想过“我会输，而且会是大输特输”这种可能性的安提加，现在直接成了最被震撼也最尴尬的那个人。
尴尬到哪怕九死一生、灰头土脸的参谋长，已经站在了眼前，半张着嘴巴的安提加都始终没想到该说些什么是好。
最后，还是察觉到旅长现在状态不佳的参谋长主动开口。
“旅长，当前的战局对我们太不利了。虽然做出这一决定很艰难，但我认为，现在是时候放弃尚未完成的次要任务，转入下一阶段开始执行主要任务了。”
“主要任务？”
听出了参谋长这是话里有话，智商在线并未失去理智的安提加顿了顿，很快回道。
“你是说要我这样率部撤离，去尼特里亚面对我的父亲吗？”
这一听上去就足够残酷的现实，由自己来说出口终归是不合适的。
现在安提加自己主动道来，倒是让心里一直悬着的参谋长松了口气，正欲说些什么时却听安提加已经自说自话道。
“之前在无线电里对你发火、推卸责任，是我不对，主要责任在我指挥不力而不在你，这点先跟你明确清楚。”
尽管熟悉安提加的为人性格，多年搭档之下已经相处得十分默契、相互熟悉。
可参谋长确实是没料到，安提加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张口就先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反倒是让已经做好为旅长背锅觉悟的参谋长一下傻了眼，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无视一旁参谋长的惊讶与无言以对，话还没说完的安提加仍在继续。
“但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带领着这样的部队回去，会无法面对我父亲。”
“而是尼特里亚战役才是接下来的重头戏，是我们的计划里最不能打输、不能前功尽弃的一场关键战役，甚至可以说是这场内战开始这么久以来最重要的一战，没有之一。”
“......”
说完这些的安提加已经变得肉眼可见的神色凝重，压力之大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稍作一顿伴随着一声叹息，自知处境艰难但也不得不面对的安提加还在继续。
“原本，我们旅在尼特里亚战役里是要起到外围威慑和牵制作用的，并不参与主要的守城战斗，而是保持随时可以发起野战进攻的待命状态。”
“如此庞大的一股机械化进攻能量，是安德罗在进行战役规划与指挥时所不能忽视的。换句话来说，就是他无法将全部的精力、资源和部队，都投入到攻城作战中去，必须时刻提防我们旅主动发起的野战攻势。”
“迫使安德罗无法集中力量攻城，对我们赢得尼特里亚战役至关重要。”
“因为对安德罗来说，只要他无法投入能一击定胜负的决定性进攻力量，那就只能不可避免地被我们拖入到巷战绞肉环节，用血肉换血肉，被我们用杂牌军来一点点消耗他最精锐的攻城先锋。”
“但现在，现在的安德罗大概是可以无所顾忌，至少是没了最大顾忌地投入绝大部分资源和兵力去攻城了，原因是明摆着的。”
“就当下这种损失惨重的情况，我们旅即便完成了机动转移，抵达尼特里亚战区的预设阵位，又有什么用呢？”
“你猜安德罗会不会怕我们这支已经被抽调了主心骨的装甲——不，现在或许都不能算装甲旅了，充其量只能算实力大减的摩步旅，而且是损失了绝大部分主战技术装备的半残摩步旅。”
“一旦尼特里亚战役开打，安德罗甚至可以完全无视我们，采取放置战术。”
“如果我们识相点老实龟缩不出，他大概会在主要战事结束后再腾出手来收拾我们；如果我们敢于主动寻战，我猜我那个好干爹会更加乐意，去以逸待劳地歼灭我们这支上门送死的敌人，甚至都不需要耗费多少时间。”
安提加所言的这番情况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切实存在的要害问题。
像27装甲旅这种装配了大量M1艾布拉姆斯，以及当做步兵战车顶装使用的M113装甲车的纯机械化部队，一旦在野战环节发起攻势作战，即便是让周正亲自指挥应对也绝对是大意不得的。
别的不说，抽调阿基尔旅这样的主力重型合成旅，或者两个及以上的战力稍次但同样是主力的作战旅来应对，防止安提加万一真取得什么突破性战果进而打乱自己的全盘计划，这是基于料敌从宽的基本前提。
那么情况就很显而易见了。
真要让安提加把自己的装甲旅完完整整带到了尼特里亚，周正就必须时刻留一手，来应对这位博纳特的大好儿可能的突然进攻。
这势必会导致可用于攻城作战的资源和兵力锐减，作战难度会可以预想的大幅飙升。
最坏情况下，战况将会朝着周正最不想面对的漫长绞肉烂仗方向发展，去拼谁先流尽最后一滴血。
而博纳特组织此次战役的最终意图，也将会得到最大程度的兑现——在尼特里亚制造一个无情“血肉磨坊”，在首都战役到来之前，就将安德罗部队的进攻能量大半消耗在尼特里亚。
倘若真要让博纳特达成这一战役目的的话，那么就接下来的首都战役而言，人类战史上其实是有一个教科书式的战例可供参考的，即1941年冬的莫斯科战役。
同样是在敌首都城下，在先前战斗中已经极大消耗了进攻能量，濒临进攻极限的德国人，叠加己方的战役准备不充分，以及后方大本营那“机枪向左移动五米”式的睿智微操指挥。
最终被在自家首都城下团结一致、以逸待劳的俄国人一顿暴打，输了个彻底，自此以后再也没能从望远镜里肉眼看见过克宫顶上的那颗红星。
周正并不想拿自己去类比当年的德国人，但也不得不说当前的局势确实是某种相似。
德国人当年最大的问题在于政治挂帅上脑，不尊重军事上的客观实际硬要打，最后把底裤都给输了进去。
周正要是在尼特里亚战役损失惨重后也政治挂帅上脑，眼看最终的胜利已经近在眼前，不尊重自己的部队已经被剧烈消耗的客观实际硬打，过于好大喜功地想把胜利果实赶紧摘到手。
那打到最后的结果，大概率是要开席吃饭跟德国人坐一桌的。
可要是周正为了避免这一结果，而选择尊重军事上的客观实际，让尼特里亚战役后被剧烈消耗的部队止步于首都城下，本轮北进战略反攻偃旗息鼓到此为止的话。
那其实一样会让博纳特诡计得逞。
按照目前交手这么多次以后对博纳特的了解，周正甚至敢这么说。
真要是把仗打到这一步，让博纳特把首都保住了的话。
那博纳特大概率会借着安德罗集团无法快速号集足够的资源和兵力，无法在短期内再发动一次能一招定胜负攻势的机会，开始自己的“行为艺术表演”要求和谈。
诸如“既然咱们现在都打不下去了，那不如就这样彻底结束内战，干脆组建联合政府一起执政，或者该谁上台按支持率说了算”一类的幺蛾子，到时候必定层出不穷。
周正当然是不能接受自己打到最后就打出了个这结果的。
说句不好听的，我周某人打之前，博纳特上蹿下跳整天搞小丑表演，我周某人打之后，博纳特还是继续活跃在政坛上跟没事人似的表演抽象行为艺术。
那我这仗不是白打了吗？我忙前忙后打了这么久图个啥？
谈判不是不能谈，但绝不能是战略相持亦或己方不掌握战场优势的前提下谈，这种时候谈只会对博纳特有利，最终导致无法实现彻底的革命——铲除博纳特及其一切合作与仆从势力。
周正理想中能接受的谈判情况，只能是己方掌握战场主动权，以及绝对战场优势前提下的谈判。
这样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你博纳特敢在谈判桌上讲批话，那我就下了谈判桌去战场上打你；你博纳特要敢在谈判桌上故意拖延耗时间，不展示出足够的谈判诚意，那我下了谈判桌还是去打你。
总之就主打一个“以打促谈”。
谈判什么时候能达成双方都能接受的，有建设性的最终成果，让周正来说的话这事就不要由己方做决定，而是让持续被打的博纳特做决定。
等啥时候博纳特被打得实在扛不住了，充分意识到要是再上谈判桌讲一句批话，那最后的一点筹码也要被彻底打光输个底儿掉，不在谈判桌上认怂讲道理不行了的时候，那这场革命的胜利曙光也就算真正到来了。
而达成以上这一切的前置条件，则是尼特里亚这一仗绝对要打好，一定要打掉博纳特“血肉磨坊”的战役意图。
单从这一点上来讲，安提加的判断确实没错，自己老爹的战役意图到现在可以说是已经输了快一半了。
两个计划向尼特里亚方向运动的战役集群，都遭到了不同程度而有针对性的猛烈轰炸。
自己这支被视作尼特里亚战役关键支点的核心部队，现在又因为一场看似简单的平叛作战而掉进了坑里，被安德罗抓住机会反打一手揍成了这幅惨样。
安提加其实很不想承认眼下处境已经非常艰难，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去自己骗自己起不到任何实际作用。
思来想去一番权衡，最终也只能伴随着一声叹息，向身旁的参谋长下达命令。
“算了，到此为止了，就按你刚刚说的去做，这就集结部队赶紧撤离。”
“别忘了之前的预案，把能抓到的所有平民全都打包带走，混在行军队伍里防止路途中遭遇敌袭。”
“这次的平叛作战，虽然没能彻底消灭那该死的酋长势力，但至少也给了他以教训，打得他伤亡惨重！不是我们没能力消灭他，而是安德罗救了他的狗命。”
“现在，他已经没能力再插手我们的搜捕平民了，抓走他封地内的人口，也是对他一个很好的报复，抓紧执行吧！”
就冲安提加这话，只能说其不愧是博纳特的亲儿子，这逼脸都被抽飞了还能自我找补回来的本事，确实是跟他老子一脉相承得到了真传。
事情的起因，明明是安提加出动部队大肆抓捕平民，准备凑齐足够数量，给自己部队的行军转移充当肉盾。
由此直接引发了本地酋长的不满，遂派使者向安提加抗议，你凭什么这么肆无忌惮地抓捕我封地内的人口，是想把我的封地搞成无人区还是咋地？还讲不讲道理了，就算你是太子也不能不讲王法不是？
结果这不抗议还好，一抗议直接惹恼了忙着指挥部队四处抓人的安提加。
你的封地？什么他娘的叫你的封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每一粒土坷垃都是我们博纳特家族的！
你那世袭了上百年的狗屁酋长头衔，又不是我们家给你封的，给你面子认你是个酋长，不给你面子你他娘算个屁！老子夹菜你转桌，安德罗造反你效仿，敢在这种节骨眼上给老子上眼药找事，我看你他妈是真想死了。
于是乎，秉持着如此暴躁观念的安提加，不但直接下令枪毙了酋长使者，还立即发兵攻杀酋长所在的村落，准备速战速决来一手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以求震慑其余心怀不满的宵小势力，进而确保后续各项撤离准备工作不再受影响、保证效率，简而言之就是“杀人立威”。
结果杀人立威没立起来，反倒翻了大车损失惨重。
安提加现在还有脸说什么“至少也给了酋长以教训，打得他伤亡惨重！不是我们没能力消灭他，而是安德罗救了他的狗命，现在抓他封地的人口就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那确实是相当会给自己找补，仗虽然打输了输得鼻青脸肿，但不妨碍咱们最后还是赢了。
前面不重要、中间忘了、后半段略过，反正最后赢了，主打一个“赢是刚需先赢再说”。
我安提加虽然承认仗打输了的责任在我，但不影响最后的赢啊，丧事喜办的典型了属于是。
一听掌握“胜利定义学”的旅长如此总结下令，心里多少汗颜了一下的参谋长也不敢多哔哔。
寻思着你都说赢了那我遵命照做便是，这就抓紧前去执行命令准备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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