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的夜,在酒吧街才真正活了过来。空气里塞满了廉价香水、烟丝焦油和发酵过头的酒精分子,粘稠得能拉出丝。震耳欲聋的电子鼓点一下下砸在心脏上,五颜六色的激光灯束在攒动的人头和蒸腾的烟雾里疯狂切割,制造出光怪陆离、转瞬即逝的碎片。太宰治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声浪和浑浊的热气像一记闷棍迎面撞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皱了下眉,随即,那副被武装侦探社同事们所熟悉的、松弛又带点玩世不恭的面具便迅速覆盖上来。
他是被谷崎润一郎半推半拉过来的,说是侦探社难得的“团建”。国木田正襟危坐地在吧台最角落,面前摆着一杯几乎没动的苏打水,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显然对这“团建”的品味嗤之以鼻。与谢野晶子则兴致勃勃地和调酒师讨论着某种色泽诡异的特调。谷崎拉着妹妹首美挤在舞池边缘,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太宰笑着跟谷崎打了个招呼,目光习惯性地在喧嚣混乱的场子里漫不经心地扫过。像一台精密的雷达,过滤掉无意义的噪音和影像。然后,那目光像被无形的磁石吸住,死死钉在吧台尽头,那个孤零零的背影上。
即使是在这光怪陆离的背景里,那个人影也像一块格格不入的、拒绝被同化的生铁。橘色的发丝在变幻的霓虹下失去了往日张扬的光泽,凌乱地搭在颈后。黑色的皮质外套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皱巴巴的暗色衬衫。他整个人几乎是趴在冰冷的金属吧台上,肩膀垮塌成一个绝望的弧度,面前堆着好几个空掉的威士忌方杯,还有一个半满的,被他松松垮垮地攥在手里,指尖用力得发白。
是中原中也。
太宰治脸上那点刚挂上去的、社交性的笑意瞬间冻结,如同薄冰被重锤击碎,底下深不见底的寒潭暴露无遗。他几乎是立刻就想转身离开,身体却违背了意志,被一股更原始、更黑暗的力量钉在原地。视线无法从中也身上移开半分。看着他仰头,粗暴地将杯中残余的琥珀色液体灌进喉咙,喉结痛苦地滚动。看着他砰地一声把空杯砸在吧台上,引来调酒师一个无奈的白眼。看着他摇摇晃晃地试图撑起身体,手臂肌肉绷紧又颓然松懈下去,最终只是更深地陷进那片孤绝的阴影里。
“太宰先生?”谷崎的声音隔着喧嚣传来,带着疑惑。
太宰治猛地回神,脸上碎裂的面具在瞬息间重新拼合,甚至比刚才更加无懈可击。他侧过头,对谷崎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堪称灿烂的笑容,声音被嘈杂淹没,但口型清晰:“啊,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你们玩得开心点哦!”
他甚至没给谷崎反应的时间,便像一尾滑溜的鱼,轻松地拨开拥挤的人潮,方向却并非门口,而是径首朝着吧台尽头那片危险的阴影走去。每一步都踩在震耳欲聋的鼓点上,每一步都像踏在绷紧的钢丝上。
他在离中也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空气里属于中也的那片区域,浓烈的威士忌气味几乎凝成了实质,混杂着他身上惯有的硝烟和皮革的冷硬气息,此刻却被酒精浸泡得发酸发苦。太宰治能清晰地看到中也握紧酒杯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看到他后颈皮肤在昏暗灯光下透出不正常的潮红。
“中也。”太宰治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嘈杂的背景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那片混沌。
趴伏在吧台上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橘色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机器,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呻吟。中原中也终于转过了身。他背靠着吧台,身体微微摇晃,那双在战场上锐利如鹰隼的钴蓝色眼眸,此刻蒙着一层厚重的水雾,像被暴风雨蹂躏过的浑浊海湾。视线涣散地晃动着,艰难地对焦在太宰治脸上。
聚焦的刹那,那层水雾深处,猛地爆开一团混合着憎恨、痛苦和某种更深沉东西的火焰。
“嗬……” 中也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嗤笑,像是喉咙被砂纸磨过,“……是你啊……” 他咧开嘴,笑容扭曲,露出森白的牙齿,在变幻的霓虹下显得狰狞又脆弱,“……‘阳光开朗’的……太宰先生?” 最后那个称呼,被他咬得极重,淬满了冰冷的毒液。
太宰治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一丝僵硬。他无视了那淬毒的称呼,只是平静地看着中也,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沉沉的死寂:“你喝多了,中也。该回去了。”
“回去?” 中也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谬绝伦的笑话,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手里的酒杯跟着乱晃,残余的酒液泼溅出来,打湿了他的袖口,“回……哪里去?” 他猛地收住怪笑,眼神死死钉在太宰治脸上,那团火焰燃烧得更加疯狂,“我的‘家’……不早就被你一把火烧干净了吗?啊?!”
最后那个拔高的质问,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刺破了周围的喧嚣。附近几个跳舞的人被惊动,投来好奇又带着点畏惧的目光。
太宰治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伸出手,目标明确地要去拿中也手里那个危险的玻璃杯:“把杯子给我。”
“滚开!” 中也猛地一扬手,躲开了太宰的手。动作幅度太大,他整个人都跟着剧烈地一晃,全靠反手死死抓住了冰凉的金属吧台边缘才没栽倒。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死死盯着太宰,那眼神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
“为什么……?” 中也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不再是咆哮,而是变成了一种从胸腔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嘶鸣,破碎得不成句子,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酒精也无法麻痹的剧痛,“为什么……混蛋……为什么……一声不响……就滚了?!” 他身体前倾,几乎要撞到太宰治身上,带着浓烈酒气的灼热呼吸喷在太宰脸上,“港黑……搭档……算他妈什么?啊?!我中原中也……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他吼着,质问着,那双钴蓝色的眼睛死死锁着太宰治,里面翻涌的激烈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是滔天的愤怒,是深不见底的被背叛的痛楚,是如同溺水者般的绝望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的乞求。
太宰治的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那张在侦探社完美无缺的、阳光开朗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难以察觉的裂痕。鸢色的眼底深处,那片死寂的深潭似乎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翻涌起激烈而浑浊的暗流。他想说什么。他必须说点什么。
就在他喉结滚动,声音即将冲破阻碍的刹那——
中原中也毫无征兆地动了!
不是推开,不是攻击。他像是被那瞬间从太宰眼中泄露的、极其微小的真实碎片彻底点燃了引信。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扑!双手不再是去推拒,而是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厉,狠狠揪住了太宰治沙色风衣的衣领!巨大的冲力让两人都踉跄着向后撞去,后背“砰”地一声闷响,重重砸在酒吧冰冷的、贴满廉价反光贴纸的墙壁上!
太宰治的后脑勺撞在坚硬的墙面,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眩晕中,他只觉得一股混合着浓烈酒精、烟草和中也本身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他甚至没看清中也的表情,只看到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钴蓝色眼睛在混乱的光影中骤然逼近,占据了全部的视野。
然后,是嘴唇上传来一阵剧痛!
那不是吻。是撕咬,是泄愤,是绝望的撞击!
中原中也滚烫的、带着酒气的唇狠狠撞了上来,毫无章法,只有纯粹的、毁灭性的力道。牙齿粗暴地磕在太宰治的下唇上,瞬间的锐痛后,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在两人紧贴的唇齿间弥漫开来。
太宰治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如铁,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倒流。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想要推开这疯狂的袭击。但揪住他衣领的那双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着死白,指节深深陷入布料,传递过来的却是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
那颤抖,像电流一样瞬间击穿了太宰治所有的抵抗意志。
“……骗子……” 唇齿交缠的间隙,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控诉,伴随着滚烫的、咸涩的液体,狠狠砸在太宰治的颈侧皮肤上。那泪水滚烫得像是熔化的铅,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中也的身体在失控地发抖,揪着衣领的手却像焊死在了上面,指甲几乎要抠进布料下的皮肉。他一边凶狠地、毫无技巧地啃咬着太宰的嘴唇,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在唇齿厮磨的混乱中挤出更加绝望的呜咽:
“连……吻……都……不一样了……混蛋……你把我的……太宰治……还给我啊……!”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泣血的哀嚎,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人声鼎沸里,只有紧贴着他的太宰治,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灵魂深处。
太宰治的身体彻底僵住。他放弃了所有抵抗,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带着血腥味和泪水咸涩的、痛苦绝望的“吻”。沙色的风衣被死死揪着,勒得他几乎窒息。后脑勺抵着冰冷的墙壁,唇上是撕裂的痛和中也滚烫混乱的气息。颈间一片湿漉漉的灼热。
酒吧迷幻的霓虹灯光疯狂闪烁,切割着这角落里绝望纠缠的两个人影。光影在他们脸上、身上明灭交替,像一场荒诞而无声的默剧。周围的世界——震耳的音乐、喧闹的人声、晃动的酒杯——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唇齿间的血腥味、颈间的滚烫泪水、衣领上传来的濒死般的颤抖,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如同地狱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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