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寺,西方阁内。
秦昭衍拈着一枚白棋,看着面前的棋盘久久不语,眉宇间带着几分痴然。
半晌,他指尖的白棋“啪”一声落在棋盘上,脸上凝重的神色随之散去,漾开一丝笑意。
“子苑,该你了。”
子苑是秦翊的表字。
两人自秦翊入朝便相识,也算有些交情。
加之淑贵妃近年来有意拉拢内阁,秦昭衍自然而然将秦翊视作自己阵营中的人。
秦翊的目光从棋盘中央那枚刚落定的白子上移开,看向秦昭衍,后者正美滋滋地等着他下一步。
“怎么,今日频频失神,可是有何烦心事?”
秦昭衍难得见秦翊这般模样,不由打趣。
“莫不是……在想哪家的小姐?”
秦翊闻言,摆了摆手,似是不愿多谈此事。
他捻起一枚黑子,缓缓地落在秦昭衍方才棋子的近旁。
棋子敲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响。
随后他立刻转移了话题。
“殿下方才所提那女子,可还有其他线索?”
一听秦翊应承下来帮忙寻人,秦昭衍立时来了兴致。
“那女子家中应该还有一位兄长。”
“子苑,我这终身大事,可就全仰仗你了!”
秦翊心中了然,秦昭衍口中的这位女子,除了那位谢大小姐,还能有谁。
真不知谢锦昭是给这位三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
秦昭衍素来对男女情爱之事颇为冷淡,就连与国公府定下婚约,也多半是出于与太子分庭抗礼的考量。
怎的这次,竟对一个初见不久的谢锦昭如此魂牵梦绕。
“内阁的情报网遍布整个姜国,寻个人应当不难。”
秦翊淡淡应道。
眼底却涌起一抹莫名的情绪。
听他答应的这么爽快,秦昭衍大喜过望。
“有子苑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话音未落,紧闭的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撞开。
秦昭衍正沉浸在寻得佳人的美好憧憬中,被这巨响惊扰,面色一沉,很是不悦地站起身。
“何人如此鲁莽!”
只见霜絮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衣衫微乱,发髻也散了几缕,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她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句话也没说,先是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三皇子殿下!求您快去救救我们家小姐吧!”霜絮急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姐她……她方才被淑贵妃娘娘的人强行带走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将谢锦昭临行前交代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秦昭衍听罢,却依旧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
一旁原本端坐着的秦翊,握着棋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眉梢轻轻一挑。
棋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棋盘下的软垫上,声音虽轻,在这安静的阁内却格外清晰。
见秦昭衍看向自己,他迅速敛了神色,仿佛无事发生。
霜絮见秦昭衍没有立刻应允,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该说的她都说了,这位三皇子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莫非小姐教她的话不管用?
情急之下,霜絮也顾不得尊卑,一把攥住了秦昭衍的衣摆,又重重磕了几个头。
“殿下,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
秦昭衍被她拽得衣角都皱了,这才回过神来,略显不耐地将她扶起。
“行了,起来说话。”
他想起之前在融园外,谢锦昭确实出手救过他的爱驹,当时他也承诺过,若她有事,可来寻他。
眼下只是寻人这等小事,帮她,便当是还了那日的人情。
“带路!”
霜絮闻言,脸上立刻绽放出喜色,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道谢,转身便要往外冲。
不想刚到门口,便与另一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
那人也是个小丫鬟打扮,比霜絮还要狼狈几分,发髻散乱,衣襟上还沾着些泥土,一见秦昭衍,也是“扑通”跪下。
“三殿下!不好了!我家二小姐方才去寺旁的月老祠求姻缘签,谁知……谁知竟遇到了山贼!奴婢……与她走散了了!求殿下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啊!”
秦昭衍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眼前这两个小丫鬟。
一个哭得梨花带雨,一个喊得声嘶力竭,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痛。
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额角,真是不来则己,一来就来两件麻烦事。
眼下,两个女子,一个与他有着婚约,一个与他有着口头上的承诺。
这……先救哪个?
秦昭衍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下意识地朝秦翊看去,却见秦翊正慢条斯理地拾起掉落的棋子,脸上神情淡淡,看不出丝毫情绪。
秦昭衍眉头锁得更紧,心中那股烦躁也愈发强烈。
“子苑……”
他开口,朝着秦翊投去求助的目光。
秦翊闻声,抬眸看了他一眼。
却并未首接回应秦昭衍的求助,而是将手中那枚捡起的黑子放回棋盒。
随即,又从棋盒中拈起一枚新的黑子。
修长的手指执着棋子,在棋盘上空悬停片刻。
最终,那枚黑子“嗒”一声,落在了棋盘上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角落。
那位置,初看之下,似乎无关痛痒。
可细看之下,却发现那原本己呈颓势的黑棋,竟因这一子,隐隐有了盘活的迹象,甚至隐有反客为主,绞杀白子之势。
秦昭衍的目光在棋盘上停留了一瞬,心中微动。
秦翊这才缓缓开口。
“殿下,棋局之中,每落一子,皆有所图。”
“若此子落下,能解己方困局,甚至反败为胜,纵使此举会舍弃棋盘上另一处不甚紧要的棋子,亦在所不惜。”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秦昭衍,意有所指。
“只要这步棋,最终是有利于自己的,那便是值得的,殿下以为如何?”
一言惊醒梦中人。
秦昭衍瞬间清醒过来。
纵然他对谢清瑶并无太过深厚的感情,可她身后是整个国公府。
而谢锦昭虽然是谢家的嫡女,但能在一出生便被送走,可见谢国公根本就不重视这个女儿。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想要获得谢家的支持,自然是选择谢清瑶。
他不再犹豫,猛地拉起地上哭哭啼啼的玄玉。
“带路!去月老祠!”
玄玉喜出望外,连滚带爬地站起身,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己是破涕为笑。
“谢殿下!谢殿下!”
她转身便要往外冲。
一旁的霜絮见状,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昭衍。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小姐教她说的话,难道一点用都没有吗?
这位三殿下,方才还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转眼就变了卦?
秦昭衍看也未看霜絮一眼,大步便要随着玄玉离开。
路过秦翊身边时,他脚步微顿,压低了声音。
“子苑,谢锦昭那边……”
秦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早己料到他的选择。
“殿下放心,下官会安排妥当。”
秦昭衍听他这么说,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
“好!那便有劳子苑了!”
他拍了拍秦翊的肩膀,再不迟疑,带着玄玉匆匆离去。
房门“吱呀”一声被带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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