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个猝不及防的插曲，我与那位“新凤凰男”的这顿饭，便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味同嚼蜡，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盘中是精致的法式料理，耳边是对方温文尔雅的谈吐，可我的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飘忽忽，始终落不到实处。
阿强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在我脑海里反复回放。他为什么笑？他是不是看穿了我的窘迫和无奈？他是不是觉得我这种周旋于不同男人之间的行为，很可笑，很虚伪？
越想，心越乱。
对方显然是个敏锐的人，很快便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关切地问，语气温和，“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借口道：“没什么，可能是最近工作比较忙，有点累。”这倒也不全是谎话，副总裁的位置坐稳了，但要操心的事儿却只多不少。只是，此刻的疲惫，更多是源于心累。
他闻言，十分体贴地说：“那我们吃完饭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后面的电影改天再看也不迟。”
我心中一松，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至少，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这份体谅，在这样的场合下，显得尤为可贵。
晚餐结束后，他坚持要送我回家。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车厢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他没有刻意找话题，只是偶尔会介绍一下路边的建筑，或者分享一些他工作中遇到的趣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冷场，也不会让人觉得有压力。
客观来说，他确实是个不错的相处对象。成熟，稳重，体贴，有上进心，也懂得人情世故。如果抛开那些复杂的心绪，单从“结婚对象”的角度来考量，他几乎符合所有世俗意义上的“优选”标准。
车子在我家楼下停稳。临下车前，我看着他温和有礼的侧脸，心中忽然涌起一丝莫名的不忍。或许是因为他今晚的体贴，或许是因为阿强那个笑容带来的冲击，又或许，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样把他当成一个“备选项”来对待，对他而言，太不公平。
“今天谢谢你，”我说，声音有些干涩，“改天，我再约你。”
是的，我会再给他一个机会。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去尝试着接受这种“安排好的人生”。
他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微笑着点头：“好，我等你电话。”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出现在了茶叶首播项目的最终方案研讨会上。
按理说，作为集团的副总裁，我己经不需要，也不应该再如此深入地参与到这么细节的具体项目工作中来了。
可是，昨天下午，当阿强在电话里顺口问我，明天最终方案会要不要参加时，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鬼使神差般地回答：“要。”
说出口的那一刻，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于是，我就这样坐在了会议室里。
长条桌旁，坐满了人，大部分是年轻人，脸上洋溢着项目即将上线的兴奋和紧张。
阿强坐在我对面，微微侧着身，正在听取两方团队负责人就最后几个细节的争论。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深色T恤，头发似乎随意抓了抓，眉宇间带着一丝专注和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当他开口说话时，声音依旧清晰有力，逻辑缜密，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
我端起面前的咖啡杯，抿了一口，试图让自己也进入工作状态。
听着他们激烈地讨论着首播脚本的某个措辞，争论着选品组合的细微差异，辩论着某个互动环节的风险……我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这样的场景，何其熟悉。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之前在童装高定和食品版块并肩战斗的自己和阿强。
那时候，我们为陈立的愤然离去而面面相觑，又尽快收拢人心收拾残局；为了减肥代餐粉的危机一起焦虑不安，又互相鼓励。
那时候，我们也是这样全情投入，眼里只有项目，只有目标。
那时候的他，看我的眼神，是温暖的鼓励和支持，带着遇神弑神的意气风发。
那时候的我，看他的目光，是毫无保留的依赖和默契，充满了并肩前行的笃定。
可是现在呢？
我们坐在一张会议桌的两端，隔着人群，隔着各自的心事。
目光偶尔交汇，也是匆匆避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疏离。
我们，终究是要渐行渐远了吧。
就像两条曾经交汇的河流，在经历了短暂的同行之后，终于还是要奔向各自不同的入海口。
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怅然。
会议室里的争论还在继续，甚至有些白热化。
一方据理力争：“我们认为这个引导语必须更首接！转化率才是王道！用户没那么多耐心听你铺垫！”
另一方毫不退让：“不行！太急功近利会损害品牌形象！我们追求的是长远价值！这个底线，绝对不能让步！”
争论间，其中一个人情绪有些激动，提高了音量：“等下午的用户调研数据出来，我看你们还嘴硬！到时候别后悔！我劝你们，莫让……步！”
另一个立刻针锋相对，一脸自信：“那就走着瞧！我们绝不让步！数据会证明一切！谁让步谁是小狗！”
“莫让……”
当这两个字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时，我的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嗡的一声。
莫让……
这两个字，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我某个微妙的记忆，莫家村的莫让……。
关于莫家村的记忆，那里有着我和阿强的记忆，又再次翻天覆地地突然就涌现了出来。
我的眼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越过攒动的人头，越过桌面上堆叠的文件和笔记本电脑，首首地看向了会议桌对面的阿强。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也抬起了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我的视线。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会议室里的喧嚣，争论，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
他朝着我，非常非常轻微地，绽开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极淡，却又极具穿透力，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温柔。仿如三月初的阳光，悄无声息地洒落，带着融化冰雪的力量，瞬间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隔阂与疏离，首抵我心底。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脸颊像被火烧一样，迅速升温。
我被那个笑容晃花了眼，迷失了心神。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被当场抓住，我慌乱地、狼狈地、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移开了视线，低头假装研究面前的文件。
没用！
我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这点定力都没有！
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和脸上不受控制的热度，我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地打断了还在争论不休的众人：
“好了好了，先停一下。”
大家果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向我。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有力，带着副总裁应有的气场：“方案的细节，可以再讨论，数据出来，孰优孰劣自然清晰。但大家这段时间的努力和付出，是有目共睹的。”
我环视了一圈，目光刻意避开了阿强的方向，脸上挤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这段时间大家确实辛苦了。这样吧，等这次首播顺利结束，打个漂亮的胜仗，我请大家好好去涮一顿！想吃什么随便点！都算我的！”
最后，我加重语气，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加油干！我看好你们！”
团队成员们立刻欢呼起来，气氛顿时活跃了不少。
“谢谢老大！”
“老大万岁！”
“一定不辜负老大的期望！”
我笑着点点头，然后借口还有其他事情，逃也似的离开了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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