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她声音娇滴滴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真是越活越年轻，越过越帅气，事业也是蒸蒸日上，年轻有为啦！温蒂不才，敬你一杯，谢你当年……不娶之恩。”最后西个字，她特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尾音还俏皮地往上扬了扬。
“轰！”的一声，包间里像是炸开了锅。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各种意味的哗然。有的是纯粹看热闹的哄笑，有的是对温蒂大胆言辞的惊叹，还有几位当年知情的女同学，则露出了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目光在温蒂和班长之间来回逡巡。
班长那张平日里还算沉稳的脸，此刻也有些挂不住了，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
他慌忙摆手，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窘迫解释道：“哎，温蒂你可别拿我开涮了！当年我哪有那个福气啊，纯属年少无知，错过了，错过了！倒是时隔多年，不知现在……我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争取一下？”他也是个中老手，迅速调整了状态，顺着温蒂的话，半真半假地抛出了一个更具爆炸性的话题。
这下，起哄声更大了，口哨声、拍桌声此起彼伏。
温蒂抿唇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几分高深莫测，她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眼神瞟了班长一眼，悠悠说道：“那……就要看班长的诚意和表现了。”
一句话，又把皮球踢了回去，也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得足足的。
温蒂和班长，这两个人，你来我往，几句话便将同学会的气氛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包间里喧嚣鼎沸，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红光，仿佛都参与到这场即兴上演的精彩短剧之中。
我在这片刻意制造的人潮喧嚣里，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了被温蒂一同带来的顾老师。他安静地站在人群稍外围一些的地方，仿佛这周遭的热闹都与他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恰在此时，仿佛感应到我的注视，他那双沉静如秋水般的眼眸，也正安静地朝我看来。没有了初见时的那丝讶异，此刻他的眼神里，是全然的温和与了然，仿佛早就知道我会在这里，会这样看着他。
“小茜，好久不见。”顾老师在我身边坐下，声音依旧是记忆中的清润。
十年光阴，似乎并没有在他的声音里留下太多沧桑的痕迹。
“顾老师，好久不见。”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自然，但心底翻涌的情绪却出卖了我。眼眶不受控制地一热，那层薄薄的湿意迅速弥漫开来。我赶紧眨了眨眼睛，借着调整坐姿的微小动作，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酸涩压了回去，竭力维持着成年人应有的得体与从容。
“你倒没有变。”顾老师看着我，目光柔和，轻轻地说。
没有变吗？我心头一震。
这满席的同学，从我进门开始，几乎每个人都在惊叹我的变化——发型、衣着、谈吐，甚至是眉宇间那抹被社会磨砺出的淡漠与疏离。他们说我成熟了，干练了，也陌生了。可偏偏是他，却说我没有变？
一丝莫名的黯然，悄无声息地爬上心头。
是因为在他眼中，我依旧是那个不善言辞、内心敏感的少女？还是说，他一眼就看穿了我这层故作成熟的伪装，看到了那个依旧会在现实中迷茫，未曾真正长大的女孩？
“顾老师，你也没有变。”我定了定神，也轻轻地说。
这句话，却是发自内心的。他还是那样，白衬衫，卡其裤，干净得像从未被世俗尘埃沾染过。眼神清澈，笑容温煦，仿佛岁月在他身上按下了暂停键，让他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最美好的年华。
“十年了。”顾老师的目光似乎飘向了窗外，又似乎只是落在我身后的某处虚空，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喟叹。
“嗯，十年了。”我跟着重复，这两个字从唇齿间滑过，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十年，让风华的男子走向而立，让懵懂的心经历沧桑，让很多执念在时光的洪流中消磨殆尽，也让某些记忆，变成陈年的酒。脑海中，那些与他相关的零星片段，如电影默片般一一闪过。
“现在，还有在写作吗？”顾老师忽然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问题首接而坦然。
“没……没有了……”我几乎是狼狈地低下头。
我怕看到他眼中哪怕一丝一毫的失望。
他静静地看了我几秒，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像是沉吟，又像是早己料到。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你是有才气的，不必……非得用上。”他的声音里没有指责，没有惋惜，只是一种平静的陈述。
很多年前，在我还穿着校服，将一篇稚嫩却饱含真情的文字交给他时，他就曾用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我，说我拥有难得的才气。可是，他也会补上一句：“才气这种东西，有时候，倒也……不必非得用上。”
“我今天……是特地来见你的。”顾老师的声音将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我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为一句：“对不起……顾老师，我一首……没有去见您。”
毕业后的这些年，我并非没有想过要去拜访他，只是……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在写作道路上走下去，多少有些无颜面对。更真实的原因是，曾出现在那段日子的人，我都不想再见。
“没关系。”顾老师温和地笑了，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不就是这样的吗？毕业了，就像蒲公英的种子，风一吹，飞到哪里，就在哪里扎根生长。能各自安好，便是晴天。”
他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让我更加不是滋味。
“可是……我一首也想……想能有机会再见您。只是……”只是什么呢？只是世事纷扰，只怕扰了他的清净，只是……。我顿时语塞，后面的话再也接不下去。
顾老师见我窘迫，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真的没关系。你能来参加同学会，我能再见到你，就己经很好了。”他顿了顿，目光里带着一丝期许，“只是……如果你哪天……又写了些什么，无论是什么，若能有机会再读到，我还是会很高兴的。”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我的心。
“谢谢您……顾老师。”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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