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凰苑偏殿暖阁内，金兽吐香，氤氲的暖意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陆明昭倚靠在铺着雪貂皮的软榻上，纤长的手指捻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姿态慵懒骄矜，目光却锐利如刀，穿透袅袅烟气，钉在对面的少年身上。
裴照依旧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姿态驯顺，头颅低垂，如同一尊失去生气的玉雕。他破碎的袖口勉强拢住手腕，遮掩着那狰狞的鞭痕。
可陆明昭却清晰地“感觉”到，看似无害的躯壳并非死寂，蛰伏在乖顺皮囊下的，是剧烈震荡的黑暗风暴，汹涌的恶意几乎要破体而出，将陆明昭一同拽入罪恶的深渊。
回想起不久前骤然飙升的“恶意共鸣”，陆明昭不由得指尖发麻，如同吸食了最烈的罂粟，带来一阵眩晕的战栗。
有趣。
陆明昭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只是蹙了蹙眉，带着嫌恶的漫不经心将葡萄丢回水晶盘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啧，看见你这张死人脸就倒胃口。来人，把这废物给本郡主拖下去，别在这儿碍眼！”她娇叱道，完美扮演着人尽皆知的刁蛮郡主形象。
侍候在一旁的两个粗壮的太监应声上前，毫不客气地去拉扯裴照的手臂，动作粗鲁，刻意往他手腕上的伤处捏去。
“唔……” 一声极压抑的闷哼，终于从裴照紧抿的唇缝中泄出。不再是彻底的气音，带着一种强忍痛苦的破碎感。他被迫抬起苍白的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眼底依旧是那片化不开的浓黑。
但这一次，陆明昭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浓黑之下，一闪而过的，宛如毒蛇瞄准猎物般的审视和挑衅。
是了，刚才在百兽园，她点破了那个“宫女”的“小动作”，无形中可能坏了裴照的某个环节。现在，他在试探她的底线，试探她“刁难”的力度？还是在测试他通过情丝链接传递出的那点痛苦，能在这位高高在上的郡主心湖里，溅起多大的浪花？
两个太监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陆明昭。
郡主有令要“拖下去”，但没说怎么拖。
陆明昭心底翻腾着链接传来的隐痛——那是裴照手腕伤口被反复挤压的痛苦，丝丝缕缕，顺着无形的丝线灼烧着她的神经。
她面上的不耐更甚，高高扬起精致的下颌：“磨蹭什么？随便找个阴沟把他扔进去自生自灭！省得污了本郡主的眼！”
语气骄纵无比，话却留了活口。“阴沟”的范围，可大了去了。
趁着两个太监应声，拖着痛哼不止的裴照往外走的空档，陆明昭看似随意地抬起脚，用绣着金凤的鞋尖，精准地踢翻了脚边一个装饰用的青瓷唾盂。
“哗啦——”
唾盂碎裂开来，浑浊的液体和瓷片飞溅了一地。
一个穿着灰色粗布宫装、面容极其普通、眼神却空洞如同两口枯井的宫女，恰好站在溅射范围内。 她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或疼痛的表情，甚至连躲避的本能反应都没有，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任由污秽沾染了裙角。
正是昨日那个送来“回光丹”的诡异宫女。
陆明昭眉毛一竖，立刻趁机发作：“好你个蠢笨的东西！杵在那里当木头桩子吗，连躲都不会躲？脏了本郡主的暖阁，惊了本郡主的雪狮子，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她柳眉倒竖，怒不可遏，指着那宫女厉声道：“来人！把这没眼色的蠢物给本郡主拖下去，狠狠掌嘴二十，然后发配去浣衣局，日日捶打那些腌臜东西，让她给本郡主洗到脱层皮！”
陆明昭的命令来得疾风骤雨，又合情合理。立刻有膀大腰圆的嬷嬷上前，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面无表情地抓住那宫女。
宫女依旧毫无反应，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任由嬷嬷粗暴地扇着耳光，发出沉闷的“啪啪”声，然后被拖了出去。
整个过程，她如同一个真正的提线木偶，没有一丝挣扎或声响。
暖阁瞬间落针可闻，气氛因这诡异的一幕而更加压抑。
陆明昭心口的隐痛似乎消散了一丝。她端起手边的温茶，优雅地呷了一口，眼角的余光却扫过被拖到门口、恰好被这场变故“阻滞”了一瞬的裴照。
他仍旧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眼下投下小片阴影。但就在那一瞬间，陆明昭看见了裴照似乎极其细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一下头。幅度之小，如同错觉。
此举证实了陆明昭先前的猜测，刚才那宫女，显然与裴照有些未名的联系。她当众发作这宫女，看似发泄迁怒，实则断了他一条可能存在的暗线，也传递了一个信号：百兽园那个角落里的“小动作”，她看见了，且有能力清理。
她陆明昭，并非全然蒙在鼓里。
而他，用那微不可察的点头，确认收到了。
对抗性吸引悄然浮动。这不是虚数，是真实缠绕在两人灵魂丝线上的电流。
系统的提示此刻在陆明昭的脑海中响起：【情丝链接：恶意共鸣-5%（部分痛源被移除），对抗性吸引+5%（无声交锋达成默契），探测欲望+8%（双方尝试解读对方真实意图），当前链接强度：22%。警告持续！高危性质未变！】
陆明昭面沉如水，内心却翻涌着更深的思量。这个疯子比她想象的更加敏锐，更加善于利用一切信息，包括他自己的痛苦。
“晦气！”她装作怒气十足的样子，狠狠地摔下茶盏，对着暖阁里噤若寒蝉的众人厉声说道：“都给本郡主滚出去！留在这儿是想继续气死我吗？”
宫人们如蒙大赦，瞬间退得干干净净。暖阁内只剩下她，和角落金笼里偶尔抬一下眼皮的雪狮子。
陆明昭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天空。她反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后腰，那蝶印所在之处，刚才似乎也在裴照爆发那股恶意共鸣时，灼热了一瞬。
裴照那个项圈里面的东西……
闭上眼，系统面板在脑海中浮现，陆明昭开始尝试重新解析那份刚刚捕捉到的混乱模糊的影像碎片：巨大冰冷的结构体，扭曲绝望的人形，辐射云……还有那令人极度不安的俯瞰之眼。
裴照被丢进百兽园一角最偏僻、最潮湿的废弃兽栏，看守太监骂骂咧咧地锁上了锈迹斑斑的铁门扬长而去。
昏暗潮湿的空间里，腐草和污水的恶臭弥漫。裴照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块被丢弃的顽石。他手腕处的伤口在冰冷污浊的环境下开始隐隐作痛，但这微不足道的痛楚，远不及他心底风暴的万分之一。
裴照缓缓抬起那只受伤的手，就着门缝透进的一丝微光，盯着自己血迹斑斑的衣袖。
刚才被粗暴地拖拽时，陆明昭鞋尖踢翻唾盂的精准动作，她大发雷霆，发落那个傀儡宫女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计算……所有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回放。
陆明昭，这个废物郡主……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他摊开另一只一首紧握成拳、藏在袖中的手——掌心空空如也，只有几道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他盯着掌心渗血的指印，眼神阴鸷得如同淬了毒的寒潭。
一定是漏了什么。裴照眯起眼睛，再次仔细搜寻脑海中的记忆里遗漏的尚未注意到的重要信息。
裴照死寂的瞳孔忽然猛地收缩，刚才在偏殿暖阁，陆明昭发作那宫女，拂袖转身的瞬间，她火红的骑装下摆被带起一阵风。
就是那一刹那。
他看到了——在陆明昭纤细有力的腰肢下方，后腰处被薄薄丝帛勾勒出的，一个极其模糊、却异常清晰的轮廓。
那轮廓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边缘似乎还带着某种灼烧般的暗红。
这个发现如同惊雷在他死寂的心湖中炸开。是了，就是那个位置！在百兽园铁笼中，他第一次扼住她手腕时，她身体瞬间的僵硬，以及那时从她手腕接触点传递来的、如同被烙铁烫到的灼热感，源头正是此处！
而就在刚才，暖阁里她发落宫女，情绪激烈波动之时，他藏在袖中的手，再次清晰地“感觉”到了来自那个位置针扎般的灼热感应。那种感觉，与他脖颈间玄铁项圈中央那冰冷蝴蝶锁眼偶尔传来的悸动，竟……隐隐呼应，如同冰冷的烙铁烫在了灵魂深处，带着一种宿命般的、令人战栗的吸引力。
不是错觉，绝对不是。
一股混杂着惊骇、狂喜和毁灭性探究欲的电流瞬间窜遍他全身！
他伸出舌尖，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疯狂，轻轻舔过掌心渗血的伤口。血腥味在口腔弥漫，混合着灵魂深处残留的那丝奇异灼热感，仿佛在品尝着最禁忌的毒药。
栖凰暖阁，阴沟寒窟。雀与獠牙，隔空共舞。
无形的丝线在恶意的土壤里疯狂滋生缠绕，毒性的共鸣与致命的吸引，将两人推向更深的漩涡。而裴照，终于找到了那根线上最关键的节点——那只藏在她后腰的、灼热的蝴蝶。
百兽园。
废弃兽栏的恶臭如同粘稠的泥沼，包裹着蜷缩在阴影里的裴照。腕间的钝痛早己麻木，被冰冷湿气浸透的粗布囚服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但这外界的苦楚，远不及他灵魂深处那场无声风暴的万分之一。
陆明昭后腰处的那只蝴蝶，那灼热的轮廓，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它是什么？诅咒？烙印？还是……某种与他项圈锁眼同源的东西？
阴鸷的探究欲如同毒藤，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刺穿她层层伪装的答案。而试探，是他唯一的武器。
既然这未知的链接能够传递痛苦，既然那蝶印是她感知的节点……他缓缓抬起头，死寂的目光投向兽栏狭窄铁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几只灰扑扑的麻雀在枯枝上跳跃，发出叽喳的鸣叫。
裴照的眼神却比这寒冬更冷。他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动作缓慢而精准，如同最耐心的猎手。指尖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划过，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他在等待。
一只胆大的麻雀被地上翻出的微小虫豸吸引，试探着跳下枯枝，落在地上，离关着裴照的兽栏的铁栅栏只有几步之遥。
就是现在！
裴照眼中寒光一闪，那只完好的左手快如闪电般从铁栏间隙探出，却没有抓向麻雀，而是猛地拍击在冰冷的铁栏上。
“铛——！”一声沉闷刺耳的金属撞击声骤然炸响，在寂静偏僻的百兽园一角显得格外突兀。
麻雀惊飞。
裴照的目标根本不是它。
几乎在撞击声响起的同一瞬间——
栖凰苑暖阁内，正闭目凝神、尝试解析系统捕捉到的混乱影像碎片的陆明昭，浑身猛地一颤。“呃！”她闷哼一声，猝不及防地捂住了自己的后腰。
一股极其尖锐、如同被烧红烙铁狠狠烫过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后腰处的蝶印深处炸开，痛感瞬间席卷全身，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这痛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和清晰，带着一种被强行唤醒、被粗暴刺激的暴戾感。
系统的警报在脑海中炸响，不同往常的尖锐刺耳：【警告！情丝链接遭受外部剧烈冲击！蝶印共鸣异常激活！痛感同步率+300%！来源定位：百兽园废弃兽栏区域！目标：裴照！】
陆明昭痛得几乎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软垫。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是惊怒交加的火光。
裴照！是裴照！他在主动刺激项圈？不，他是在首接攻击她的蝶印，是在试探情丝链接的反应！
这个疯子！他竟敢……
废弃兽栏内。
裴照收回拍击铁栏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红。
他屏住呼吸，死寂的眼底翻涌着近乎疯狂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死死地“感受”着脖颈间项圈传来的细微波动，以及灵魂深处那根无形丝线带来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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