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牢深处，浓稠的血腥与绝望气息如同凝固的沥青，厚重而黏稠。胤昊在侍卫拼死掩护下仓皇遁入黑暗甬道，留下一地狼藉的尸骸和死寂。
裴照不知何时己挣脱铁链的束缚，如同刚从血池捞出的修罗，拄着侍卫留下的刀，单膝跪在冰冷污秽的地面，剧烈喘息。
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腹间碎裂般的剧痛，但他赤红的双目却死死盯着胤昊消失的方向，如同锁定猎物的凶兽，里面的毁灭欲丝毫未减。
脖颈间，玄铁项圈崩碎后的伤口狰狞外翻，鲜血混着汗水不断淌下，染红了半身破烂的囚服。而那半枚暴露在空气中的青铜符牌碎片，则被他死死攥在满是血污的左手掌心。
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奇异脉动。
杀！杀！杀！
这个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他的神经。久违的声音冲破禁锢的，被汹涌的恨意和杀戮后的暴戾冲淡。
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粗糙的沙砾，每一次试图发声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痛。裴照用力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青铜符牌，试图压下喉咙深处翻涌的、不属于此地的混乱记忆碎片——
脖颈上仿佛再次出现了项圈的冰冷触感，与记忆中另一个禁锢在苍白脖颈上、带着电极接口的刑具重叠。电流窜过神经的剧痛幻象让他肌肉瞬间绷紧，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个铺满寒玉、弥漫着松木香与绝望的书房。
视线边缘似乎掠过一片扭曲跳跃的、非自然的幽绿光芒，那是某个深埋地底的祭坛周围永不熄灭的幽冥鬼火，照亮了壁画上狰狞的图腾和祭坛中央刺目的血痕。裴照紧紧攥住自己的胸口，似乎有剜心之痛。
所有碎片最终汇聚成一个更加恐怖、更加宏大的景象——九重雷云如同巨大的磨盘在头顶旋转，暗金色的天道法则如同枷锁缠绕其间。
一道撕裂天地的紫色巨雷轰然劈落，其目标……似乎是一个挡在雷光前的、模糊的银发赤袍身影，那雷劫又仿佛首指他自己的灵魂核心。
灭顶的威压和灵魂被撕裂的痛楚感再次席卷而来，无比真实。就在这时——
一道急促的、刻意压低的命令声在甬道入口处响起，打破了死牢短暂的死寂：“快！奉太子殿下钧旨，将这妖孽押入最深的水牢！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靠近！”
来人是胤昊的心腹太监李洪祥。
他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苍白和扭曲的怨毒，指挥着新调来的、装备精良的东宫禁卫。
这些禁卫手持强弩劲弓，腰挎利刃，眼神冰冷。他们如临大敌般缓缓逼近，弩箭锋锐的寒芒锁定了裴照周身的要害。
裴照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抬起头，沾满血污的脸上，那双赤红的眼睛如同两盏地狱的鬼火，迸射出择人而噬的凶光。
他喉咙里发出一串意义不明、如同野兽低吼般的音节，试图发出那个刚刚夺回的字眼：“呃……嗬……杀……”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喉咙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
强烈的挫败感和喉间灼烧的剧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跳。他握刀的手猛地抬起，刀尖首指逼近的禁卫，无声的威胁比任何咆哮都更加骇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对峙时刻，一个清越骄纵、带着不容置疑命令的女声响起，刺破了死牢的凝滞：
“都给本郡主住手！”
火红的身影如同一团燃烧的烈焰，骤然出现在甬道入口。
陆明昭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浅淡，额角甚至带着一层薄汗，显然是在强行支撑。
她被两个强壮的嬷嬷搀扶着，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属于靖凰郡主的骄横跋扈，冷冷扫视全场。
“李洪祥！你好大的狗胆！”陆明昭的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那个领头的太监，“谁准你们动本郡主的‘东西’？！”她刻意加重了“东西”二字，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占有欲。
李洪祥一看到陆明昭，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眼中闪过惊疑和深深的忌惮。
这妖女……不是神魂重创昏迷不醒吗？怎么这么快就……
他硬着头皮躬身，挤出谄媚的笑：“郡主息怒！奴才奉太子殿下钧旨……”
“皇兄的旨意？”陆明昭嗤笑一声，打断了他，声音又脆又利：
“皇兄心疼本郡主受惊，允了本郡主亲自处置这腌臜东西出气！怎么，你这狗奴才，是想越俎代庖，替本郡主做决定不成？！”
她说着，刻意扶了扶额角，做出虚弱的姿态，眼神却冰冷锐利，“还是说……你想再让本郡主‘惊’上一回？”
李洪祥被噎得脸色发白，冷汗涔涔。
太子确实严令封锁消息，严加看管裴照，但也确实拗不过帝后对郡主的宠溺，在陆明昭以死相逼后，勉强松口同意她在“严加看管”下探监“出气”。
此刻被陆明昭当众点破，他哪敢承担再次“惊吓”郡主的罪名？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李洪祥慌忙躬身，“只是……这孽障凶性大发，恐伤了郡主玉体……”
“废物！他都被打成这般模样了，还能翻出什么浪？”陆明昭不耐烦地挥挥手，如同驱赶苍蝇，“给本郡主滚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否则……”
她冷冷瞥了王德海一眼，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李洪祥和那些禁卫面面相觑，最终在陆明昭冰冷的逼视下，不得不躬身退出了甬道，只留下两个嬷嬷守在牢门外。
死牢内，再次只剩下两人。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陆明昭推开搀扶的嬷嬷，独自一人，脚步虚浮却坚定地走向那个半跪在墙角浑身浴血的身影。
她停在几步开外，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裴照，脸上带着明晃晃的嫌恶，眼神里却闪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审视。
“啧，真脏。”她拿出一个绣着金线的锦帕，嫌弃地掩住口鼻，声音却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只有近在咫尺的裴照能听清，“哑巴废物，现在能叫了？看来皇兄的‘照顾’……效果不错？”
裴照猛地抬起头。乱发下，那双赤红的眼睛如同被点燃的炭火，死死地钉在陆明昭的脸上。
那眼神里有未褪的暴戾，有刻骨的恨，有被羞辱的屈辱，更有一种要将她整个吞噬进去的执拗。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箱漏气般的破碎音节，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喉间的剧痛和混乱的情绪堵住，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充满戾气的低吼。
陆明昭的心脏被那眼神刺得微微一缩，但脸上依旧是那副骄纵不耐的表情。她缓缓蹲下身，与裴照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睛平视。
距离很近，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
“怎么？哑了太久，连人话都不会说了？”她刻意用轻蔑的语气刺激他，声音却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字字清晰，“还是说……只学会了那个‘杀’字？”
裴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被彻底看穿的暴怒和被精准刺中痛点的屈辱。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如同野兽濒死的喘息，完好的左手猛地抬起，想抓向近在咫尺的陆明昭。
陆明昭却更快。她猛地出手，不是攻击，而是将一样冰凉坚硬的小东西，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狠狠塞进了裴照囚服胸前那个未被搜走的、极其隐蔽的破旧衣襟夹层内。
同时，她的另一只手飞快地探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纤细的银针，针尖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幽蓝的寒芒。
陆明昭动作迅疾如电，带着一丝“泄愤”般的狠厉，猛地刺向裴照那只包裹着脏污布条、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右手手臂。
“呃！”裴照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因剧痛本能地蜷缩。
银针精准地刺入手臂穴位，一股强烈的麻痹感混合着微凉的药性瞬间扩散开来。
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从内心深处快速滋生。这个女人，自己担心她的生死存亡，没想到拖着虚弱的身子，特意来牢里关照他。
好！好一个陆明昭！裴照心中恨极，一口咬在眼前那节雪白的手臂上。
系统的播报在她的脑海中响起：【目标人物精神高度警戒！情绪波动剧烈！治愈进度：40%（稳定）……检测到微量神经毒素‘假寐散’注入目标体内！生效时间：约30分钟……】
陆明昭吃痛，迅速抽回手，将那枚淬了假死药的银针藏回袖中，脸上却浮现出惊慌和怒意：“放肆！”她的声线陡然拔高，尾音带着金枝玉叶特有的尖利颤音，“你这孽障，难不成是狗变的？来人！把这疯犬的眼珠子给本宫剜出来！”
她将受伤的手臂举至齐眉高，绣着百蝶穿花的云锦帕子胡乱按在伤口，眼尾染着气急败坏的薄红，“竟敢让本郡主见血…….本郡主要将他剁碎了喂御花园的锦鲤！”
候在刑房外的牢门外的嬷嬷和李洪祥等人，听到动静霎时涌入。
只见陆明昭一巴掌扇在裴照的脸上，嫌恶地甩开沾血的帕子，任其飘落在他蜷缩在地、微微抽搐抽搐的身躯上。裴照双眼紧闭，似乎真的晕死了过去。
李洪祥狐疑地看了陆明昭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裴照，终究不敢多问，只得指挥侍卫上前，粗暴地将“昏迷”的裴照拖起，架着离开了死牢，丢回那阴冷潮湿、象征死亡的囚笼深处。
陆明昭站在原地，看着裴照被拖走的背影，脸上骄纵的表情缓缓褪去，只剩下一片冰雪般的冷静。
她拢在袖中的手，几不可察地着那枚空了的银针。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塞东西时，短暂触碰到的裴照胸膛剧烈的心跳和那灼人的体温。
死牢甬道的阴影里，那双紧闭的眼睛，在侍卫拖拽的颠簸中，悄然睁开了一线缝隙。
赤红的眼底，暴戾未退，却多了一丝冰冷的探究。
他感受着胸前衣襟内那枚微硬的蜡丸，以及手臂上那带来麻痹感针眼的刺痛。
陆明昭……
栖凰苑的火红身影，在他混乱的意识中，烙印得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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