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黑石荒原。
寒风是刮骨的钝刀,卷起砂砾和冻硬的雪粒,抽打在疾驰的黑色铁流上。
为首一人,玄甲覆身,兜鍪压得极低,只余一双眼睛露在风霜里,幽深、冷冽,如同淬炼过的寒铁。
正是裴照。
马蹄踏碎冻土,沉闷的声响在荒原上传出很远。
他身后,是沉默如山的百骑精锐,甲胄染尘,染血,杀气凝练如实质,随着奔涌的蹄声撕裂死寂。
他们刚刚踏平了一个依附胤昊、专为东宫输送“货物”和消息的边陲小部落,残破的毡帐在风中呜咽,焦黑的尸体与凝固的血泊是这片灰白大地上唯一的点缀。
裴照勒马,停在营地边缘,无视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糊气味。
几个被生擒、捆得如同待宰羔羊的战俘跪在雪地里,筛糠般颤抖,眼中是灭顶的绝望。
副将策马上前,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将军,这些……该如何处置?”他指的是战俘,也指这片修罗场。
裴照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掠过营地中央那几具蜷缩焦黑的尸体——那是他亲手点燃的首领及其心腹。听着那由尖锐到嘶哑再到死寂的嚎叫,他全程如同在完成一件无关紧要的清扫。
此刻,他抬起覆着铁甲的手,指向那些焦尸,手腕翻转,食指缓慢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割喉的弧线。
没有声音,没有表情,只有一道凝固在风中的死亡指令。
副将瞳孔骤缩,瞬间了然。无需言语,唯有执行。
刀光乍起,映着雪地的惨白,跪地的战俘头颅滚落,热血喷溅如猩红泼墨,在雪地上绽开触目惊心的花,几具无头的躯体颓然倒下。
裴照的目光终于从这片死地移开,投向南方——帝都的方向。
寒风灌入兜鍪缝隙,吹动他鬓角几缕散乱的黑发,拂过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裴照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吞咽着某种无形的东西。
无人可见的眼底深处,一丝近乎疯狂的、带着血腥甜意的满足感,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滑过。
很好……胤昊的爪牙,又断一臂。让他的血……流得更慢些,更痛些。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铁锈腥气的疼痛幻觉,伴随着一种仿佛被无形火焰灼烧的奇异焦渴感,毫无征兆地刺穿了他的神经末梢。
不是来自眼前的杀戮场,而是更深更远的地方,来自灵魂深处那条无形的丝线——连接着深宫金笼中的另一颗灵魂。
恶意、对抗、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拒绝承认的隐秘的牵引,在丝线上剧烈震颤,灼烧着彼此。
裴照扯动嘴角,一个冰冷无声的笑弧在面甲下转瞬即逝。
陆明昭……你也在“狩猎”么?那便看看……谁的火,烧得更烈。
深宫,栖凰苑。
暖炉熏得殿内空气甜腻慵懒,隔绝了窗外的凛冽寒风。
陆明昭拥着锦被,斜倚在铺着厚厚貂绒的贵妃榻上,指尖捻着一颗水晶葡萄,却久久未送入口中。
她面色苍白,唇色浅淡,眼睫低垂,倦怠得像一只被暖意融化了骨头的猫,周身笼罩着一层“沉疴难愈”的虚弱气息。
“郡主,您好歹用些参汤吧,陛下和娘娘担忧得紧。”大宫女捧着温热的玉碗,声音放得极轻。
陆明昭懒懒抬了下眼皮,挥了挥手,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和一丝不耐:“腻得慌,端走。别扰本郡主清净。”
宫女喏喏退下。殿门合拢的瞬间,陆明昭眼底那层病弱的迷雾骤然散尽,只剩下冰湖般的冷冽。
她坐首身体,指尖轻轻按着太阳穴,在脑海中呼唤系统:“系统,汇报裴照实时状态及情丝链接反馈。”
系统的播报很快响起:【目标‘裴照’位于北境黑石荒原。生命体征平稳,能量波动剧烈(高频杀戮状态)。情丝链接反馈:情绪峰值:杀戮(强烈);恶意浓度:极高(指向胤昊);精神力消耗:中度偏高(持续高强度作战)。链接稳定性:波动加剧(恶意共鸣增强)。】
陆明昭的指尖在光滑的锦缎上轻轻划过。杀戮……看来他在北边“清扫”得很彻底。
那股通过情丝链接传递过来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幻觉和灼烧般的焦渴感再次翻涌,她微微蹙眉,强行压下心口那点异样的躁动。
这该死的链接,随着裴照的杀意暴涨,越发清晰且具有侵略性了。
“胤昊的动向呢?钦天监正那边有无异动?”
【胤昊气运值持续下跌(当前:-15%)。因北境据点接连被拔除,损失惨重,其情绪状态:高度焦虑、暴怒。钦天监正于一个时辰前秘密入东宫,现己离开。系统捕捉到东宫区域短暂出现异常能量波动(来源不明,疑似占卜或探测类术法)。】
陆明昭眸光一凝。钦天监正果然动了!胤昊气运大跌,北境失控,他必然要追查“妖星”去向。
那老怪物去东宫,恐怕不仅仅是安抚胤昊,更可能是借助某种手段,试图定位裴照!裴照项圈里的契约碎片,是主神之物,也必然是钦天监正追踪的关键。
胤昊在朝堂上屡屡受挫,军队的麻烦也让他焦头烂额,气运削弱的反噬正在加速。她需要再添一把火,将胤昊的恐惧和怒火彻底引向钦天监正的无能,同时给远在北境的裴照制造一个更加安全、也更加混乱的环境。
机会很快由胤昊亲自送了过来。
午后,胤昊踏入栖凰苑,脸上带着强压的阴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脸色比平日更显灰败,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显然刚从一场极其不愉快的会面中脱身。
他的眼底深处藏着惊疑不定的风暴,身后跟着的心腹太监捧着一个盖着明黄绸布的托盘。
“昭昭身子可好些了?”胤昊走近,语气努力维持着温和,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陆明昭苍白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
陆明昭掩唇轻咳,声音虚弱:“劳皇兄挂念,还是那样,昏沉沉的,没力气。”她目光落在那托盘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和病弱的兴趣,“这是……?”
胤昊示意太监揭开绸布。托盘里并非珍宝,而是一截焦黑的、带着奇异纹路的兽骨,散发出令人不安的微弱能量波动。
“这是钦天监正……那个老东西刚送来的。” 胤昊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他指着那截焦骨,眼中怒火翻腾,“他昨夜在宫外祭坛作法,妄图用这‘引妖骨’追踪裴照那妖孽!结果祭坛突然崩裂,反噬之力差点当场要了他的老命!”
胤昊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仿佛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仍心有余悸:“你是没看见他那副鬼样子!面如金纸,七窍都在渗血,浑身抖得像风里的残烛!被几个小太监抬回去的,出气多进气少,现在怕是只剩半条命吊着了。”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语气充满了被愚弄的暴怒和面对未知的恐惧:“就这副德性了,他竟还敢说什么‘天机蒙蔽,妖星炽盛,其力凶邪远超预料,非……非人力可及’!废物!无能的废物!他根本就是怕了!被裴照那妖孽……或者说,被那妖孽身上的邪门东西吓破了胆!”
陆明昭心中雪亮。那老怪物果然遭到了契约碎片力量的恐怖反噬,他现在重伤垂危,对裴照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和忌惮,甚至不敢再轻易尝试首接定位。
这“非人力可及”的推诿,既是无能,更是恐惧。
她面上却瞬间露出惊恐的神色,像受惊的小鹿般往后猛地一缩,锦被拉高遮住半张脸,只露出惶恐不安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截焦骨和血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妖……妖星?他……他逃到北边去了?会不会……会不会回来害皇兄?”
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那老东西……怎么这么没用!连个哑巴都抓不住!他是不是……是不是故意糊弄太子哥哥?”
她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挣扎着要起身,仿佛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不行!太子哥哥!不能信他了!他根本对付不了那妖孽!他怕了!他肯定是怕了才不敢再出手!快……快把他抓起来!问问他到底还隐瞒了什么!再请更厉害的高人来!不然……不然昭昭害怕……”她说着,眼泪簌簌而下,蒙在锦被下的身体颤抖着,看起来无比真实。
胤昊看着陆明昭毫无作伪的惊恐和眼泪,看着她对钦天监正毫不留情的指责,心中的疑虑被她的“真情流露”冲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对钦天监正更深的怨毒、被背叛的愤怒,以及对裴照及其背后未知力量的难以言喻的忌惮。
他伸手想安抚陆明昭,却被她“惊惧”地躲开。“好了好了,昭昭不怕。”胤昊压下心中翻腾的烦躁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寒意,强自安抚,“有皇兄在,那哑巴妖孽翻不了天!钦天监正……哼,一个吓破胆的老废物!孤饶不了他!”
胤昊将所有的怒火和恐惧都转向了钦天监正的无能和推诿,这正是陆明昭想要的。
陆明昭抽泣着,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皇兄光处置那老废物有什么用!我们要主动出击!那哑巴在北境作乱,肯定有党羽!把他的党羽都抓起来!严刑拷打!杀光他们!看谁还敢帮他!让他变成真正的孤魂野鬼!让他知道得罪太子哥哥的下场!”
她的声音尖利,充满了病态的残忍和煽动性,将胤昊的注意力彻底引向更“安全”、也更血腥的泄愤方向。
胤昊眼中寒光一闪。杀光裴照可能的党羽?这固然狠辣,却也不失为一个釜底抽薪、震慑西方的办法。他正被北境失控和朝堂压力逼得走投无路,此刻在陆明昭的煽动下提出的这个疯狂的建议,如同给他指明了一个泄愤和重树威信的途径。
对付不了诡异的裴照,难道还对付不了他的凡人党羽吗?用他们的血,来浇灭他心头的寒意,重树他太子的威严!
“昭昭说得对!”胤昊脸上浮现狠厉之色,眼底尽是狰狞的杀意,“是该让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知道背叛孤的下场!”他猛地站起身,周身弥漫着暴戾的气息,“孤这就去安排!昭昭好生歇着,孤定会护你周全!”他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急于用血腥来证明自己的力量。
胤昊带着被点燃的杀意和转移的目标匆匆离去。
栖凰苑再次安静下来。
陆明昭靠在榻上,脸上的泪痕未干,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胤昊,去杀吧。杀得越多,你的气运散得越快,裴照的恨意和北境的烽火,就烧得越旺。至于那个吓破胆的老怪物……等你把他的价值榨干,他的命,也该到头了。
她闭上眼,感受着情丝链接另一端,那在北境寒风中愈发炽烈的杀意与疯狂。
裴照,你的“邪力”连代行者都差点碾碎了……这份“惊喜”,胤昊可是收到了呢。这盘棋,越来越有趣了。
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彼此的命运,在深宫的暗影与北境的寒风间无声嘶鸣,淬炼得愈发致命,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加惨烈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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