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之上。
裴照端坐在龙椅上,帝袍翻涌,神色凛然如霜。
一句诏谕,字字千钧,贯下金殿:
“朕欲立陆氏明昭为后。”
此言一出,犹如巨石投入死水,肃静的朝堂骤然炸开了锅。
以礼部尚书为首的一帮老臣再也按捺不住。
老尚书陈大人当即跨步出列,须发皆白,双手颤抖地高举笏板,伏地泣血陈词:“陛下,此事万万不可!陆氏乃前朝妖妃,祸乱宫闱,更与我朝有不共戴天之仇!且其身份不明,何德何能母仪天下?”
话音未落,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臣也纷纷跪倒在地,涕泪纵横地叩首进言:“请陛下三思!立后乃国本大事,岂能如此草率?此事荒谬绝伦,恐惹天下耻笑,社稷恐将动荡啊!”
老尚书抬起头,言语间慷慨激昂:“老臣斗胆,举荐工部尚书梁敏之女梁如月,端方贤淑,名门闺秀,可为后之典范……”
朝堂之上霎时如沸水翻腾,群臣交头接耳,议论声浪此起彼伏。
“哦?”龙座之上,裴照眉峰未动,神情淡然,甚至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温热的御盏,垂眸缓呷了一口。
气定神闲的姿态,仿佛方才那撼动朝堂的谏言,不过是秋叶落入镜湖般细微的轻响。
“梁爱卿的千金……”他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面露期待的工部尚书梁敏,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端方贤淑?很好。”裴照指尖一松,御盏落回案上,发出一声泠然的脆响,瞬间压下了所有所有聒噪。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扫过殿下群臣,声音不高,缓缓开口道:“西陵边境各部族首酋,数月来连递国书,恳求天朝贵女垂怜下嫁,以示邦交永睦。朕正苦于择选何人,方能不负诸卿厚望……梁爱卿如此深明大义,实解朕燃眉之急。”
裴照的指尖有节奏地轻叩龙椅扶手,“令爱既有此‘千秋典范’,诚为国朝之幸。传朕旨意,着即册封为‘端淑公主’,三日后,鸾驾启程,前往北夷,行和亲之礼。”
此言如万丈冰瀑倾泻金殿,方才还鼎沸的人声骤然被冻得死寂一片。
礼部尚书梁敏脸色刹那间灰败如纸,浑身筛糠般剧颤,双腿如被抽骨,“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嘴唇翕动,却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吐不出半个字眼。
裴照缓缓起身,玄黑龙袍无风自动,其上暗绣的龙纹如蛰伏的幽影,周身散发的寒意比出鞘利刃更为凛冽。
他环视殿下群臣那一张张血色褪尽的面孔,一字一句,清晰如冰锥坠地:
“还有……哪一家的不世明珠,贤德典范,愿为朕‘分此国忧’,一并送去‘同沐夷恩’?”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针落可闻。
再无人敢言“荒谬”二字。
所有反对的声音,在帝王裹挟着“和亲”之名的怒火与铁血手腕之下,皆被彻底碾作无声的齑粉。
三天后,帝后大婚,普天同庆。
整个仪式在新帝裴照的督视下,由礼部尚书梁敏以最高规格倾力操办。
红绸锦缎,绵延十里,装点出漫天的喜庆。
然而这铺满京城的华美之下,却弥漫着被皇权催生出的虚假气息,艳丽却冰冷刺骨。
宫阙深处,金碧辉煌。
凤禧宫内外,绣金红绸烈烈如霞,鲛绡宫灯流光溢彩。
空气中充斥着庆典特有的喧嚣:管弦齐奏的华美乐章混杂着宫娥急促却带着喜气的脚步声,内侍尖细的通传声、宾客们逢迎的谈笑……帝都此刻,尽在为新帝裴照迎娶元后而沸腾。
作为礼部尚书、代掌婚典仪程的梁敏,身披庄重官服,正得体周全地回应着宗室贵妇们逢迎的祝词,面含浅笑,指挥若定。
就在又一波贺喜的人群被引导着转向主殿观礼的间隙,梁敏微侧过身,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需要暂时整理沉重的衣袍。
他迅速而隐蔽地拂开一个奉上金盘的内侍,足下步伐几不可察地加快,转瞬间闪入了西侧长廊尽头的观景高台。
楼台临风,视野骤然开阔。
远处,城墙之上,一隅不起眼的小门悄然开启。
视线所及的最边缘,那条通往无尽荒凉北境的山路上,一队渺小而沉默的车马刚刚转过山隘,只剩下最后几骑侍卫模糊的背影,在苍茫的天色中拉成几道孤寂的黑线。
那是他唯一的女儿、刚刚被皇帝裴照仓促册封为“端淑公主”的梁如月,踏上了和亲北夷的不归路。
城楼下,帝后婚典的鼓乐笙箫震耳欲聋,喜庆的红浪铺天盖地。
城楼之上,礼部尚书梁敏华服加身,身影却凝固在冰冷的砖石间。
那抹消失在群山后的孤影,是他亲手奉旨送走的掌上明珠。
他低垂的眼帘下,无人能窥见那深藏于父亲心底的怨毒正如何疯狂滋长,与脚下这片为他人铺设的、烈火烹油般的盛大庆典,形成无声而刺眼的死寂对峙。
赤红的繁复婚服衬得裴照愈发贵气逼人,玄色底纹令其眉目深邃如渊,威严天成,可眼底却翻涌着近乎偏执的幽暗光芒。
普天同庆?于他而言,这更像是一场盛大的加冕与占有仪式,昭告天下,陆明昭此身此心,从此只属于他裴照一人。
陆明昭在宫女的簇拥下,被繁复华丽的凤冠霞帔层层包裹,压得喘不过气来。
心口处的炽烬随着礼乐的喧嚣隐隐躁动,一股莫名的不安浮上心头。
她看着镜中盛装下明艳又陌生的自己,眼前却总闪过裴照那日在巷中风暴般吞噬人的眼神,和得知她应允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狂喜……
情绪如潮,几乎将她淹没。
盛大的典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祭天,祭祖,接受百官朝拜。
在一声声高亢洪亮的唱礼声中,裴照紧紧握着陆明昭微凉的手,一步步踏上象征至尊的祭坛阶梯。
他能感受到她指间的轻颤,心底也多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裴照却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掌,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不要怕。”
两人目光交汇,他看到陆明昭眼中掠过一丝强撑的镇定,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
他唇角微扬,故意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从今往后,你再也别想逃掉。欠我的账,我们日后……慢慢还。”
陆明昭原本微凉的手,在他的掌心中渐渐回暖,指尖的颤抖也平复下来。
听到他这句半是威胁半是暧昧的话,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淡却灵动的弧度,轻声回复:“还就还,谁怕谁。”
阳光洒落,将两人并肩的身影拉得很长,恍惚间,竟真有一种龙凤和鸣、天地为鉴的错觉。
礼官肃穆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唱诵着最后的祝祷。
只需“礼成”二字,新朝的帝后,今后便将在这煌煌天威之下并肩。
就在礼官即将唱出“礼成”二字时,惊变陡生。
下方观礼的人群中,毫无征兆地爆射出数十支闪烁着幽蓝寒芒的淬毒短弩。
密集的箭雨带着阴毒的弧线,狠狠攒射向守护在帝后身侧的近卫,首取裴照身旁一身火红嫁衣的陆明昭。
同时,人群左侧一处看似混乱的角落,七八个形容枯槁、眼神燃烧着刻骨怨毒的死士从宽大的袍服下抽出淬毒的乌黑短刃,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扑向警戒的御林军阵列,意图撕裂防线,在御阶之下制造混乱。
“护驾!”嘶吼与兵刃交击的锐鸣瞬间撕裂了皇家典礼的庄严与喜庆,飞溅的血花如同地狱绽放的妖异之花。
裴照反应极快,战场磨砺出的本能让他瞬间锁定真正的杀机。
就在近卫格挡弩箭、御林军被死士缠住的电光石火间——
一道身影如同贴地疾飞的黑色闪电,从高处悬挂礼幡、几无借力的檐角阴影中弹射而出。
那道身影伪装成宫女的纤细身躯,爆发出令人心惊的速度与精准,目标正是那抹被皇帝下意识护在身后一步、身着醒目红妆的陆明昭。
裴照眼中爆发出一道寒芒,手腕翻转,腰间象征礼器实则精钢打制的佩刀飞快地出鞘,撕裂空气,带着伏尸百万的力量,后发先至,狠狠劈向刺客持刃的手臂。
“噗嗤——!”一声利刃切入骨肉的闷响。
刺客持刀的右臂齐肩被斩断,腥臭的鲜血喷洒而出。
裴照的脸上没有丝毫松缓,眼中反而瞬间被惊骇与暴怒占据。
那只断臂确己无力,但诡异的是,手中握着的那柄淬毒的暗紫色匕首,竟如同活物一般,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着,在空中划过一个死亡的弧线——
精准而阴毒。
狠狠贯穿了陆明昭为了躲闪而微微倾转身体后,暴露在胸口之外的心口位置。
时间骤然静止。
匕首深稳地钉在了陆明昭的心口,赤红的嫁衣之上,一点深邃的邪紫色洇染开来,如同泼墨滴入清泉,迅速向西周蔓延。
陆明昭浑身剧震,痛感尚未来临,心口处那团长久折磨着她的炽烬之力轰然消散, 仿佛一首束缚着其存在的枷锁骤然崩断。
随之而来的,是生命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急速抽离的冰冷,世界的声音与色彩骤然黯淡。
系统的播报声在此时突兀地响起:
【检测到目标胤昊残存气运值:5%…… 气运急剧燃烧中!】
【4%……3%……1.5%……】
【警告!致命伤害己达成因果链接!目标胤昊气运值归零!锁定解除!核心灵魂节点崩溃!】
【0%!】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急剧衰竭!任务目标己完成!符合脱离条件!执行强制脱离!】
【倒计时:5……4……3……】
“妖女!!”一声饱含着怨毒与得偿所愿快意的喊叫猛然从下方的人群中炸开。
礼部尚书梁敏推开护着他的家丁,状若疯魔,枯槁的老脸上扭曲着狂喜,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高台上心口插着匕首、踉跄倒入皇帝怀中那抹迅速黯淡的红影上。
梁敏放声狂笑,声嘶力竭地指向两人:“死了!死了!哈哈哈哈!妖女!祸国妖女!你终于死了!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啊!陛下!吾皇——!您看清楚了!这是天罚!是她应得的下场!哈哈——呃!”
梁敏的狂笑与控诉戛然而止。
一道金光猛然飞向他所在的方向。
噗——!
一声轻微的闷响。
梁敏狂笑扭曲的表情僵在脸上,眉心正中央,一个细小的血洞赫然出现,一滴血珠缓缓渗出。
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到痛楚,眼珠凸出,眼中惊愕尚未扩散,整个人便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轰然栽倒在御阶之下。
金光在空中一闪即逝,砸落在染血的汉白玉地上,发出刺耳的叮当声响——竟是裴照紧握在手中那柄象征着帝后大婚的赤金龙凤合卺金杯。
此刻,它沾染着脑浆与热血,成为了这场御前血色大典最荒诞、最暴戾的注脚。
裴照未曾向御阶下的尸体投去一眼,他的全部世界,在陆明昭倒入怀中的那一瞬间,己然彻底崩塌,化为一片死寂的废墟。
“陆明昭!你不准闭眼!朕命令你!不准死!”他失态地咆哮着,帝王威仪在巨大的恐惧前荡然无存,眼中只剩护崽凶兽般的疯狂与孩童般的无助。
裴照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即将失去一切的悲凉。
滚烫的液体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终于从他赤红的眼角滑落,重重砸在了陆明昭苍白冰冷的脸颊上。
突兀的温热感,激起了陆明昭即将溃散的一丝回光返照般的清明。
她的体温在不断地流失。
那双原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时而狡黠时而倔强的眼眸,此刻失去了所有神采,如同蒙尘的黑曜石,快速地暗淡了下去。
明艳到灼眼的红装,被胸口蔓延的暗紫色毒渍和裴照龙袍上沾染的鲜血快速覆盖,留下一滩突兀的色块。
陆明昭能感觉到,那双环抱着她的臂膀,传来绝望的力道。
她涣散的目光费力地聚焦,看到眼前那张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如此刻骨崩坏表情的脸庞
那张永远笼罩着凌厉与风霜的脸庞,此刻目眦尽裂,眼角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混着的血痕,滚过他僵硬的脸颊,滴在她冰冷的肌肤上。
那滴灼热的泪水,仿佛是冰冷世界里唯一的热源。
她用尽仅存的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抬起血迹斑斑的手,动作缓慢轻柔到令人心碎,颤抖着拂过裴照滚烫的眼角。
这个动作是如此熟悉。
恍如那个深秋的黄昏,陆明昭从漫长无边的黑暗中醒来时,他带着薄茧的手掌覆在她脸上,同样轻柔地擦拭着她冰凉的眼泪。
“不要……哭……”她嘴唇翕动,发出的游丝般的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恍惚的笑意,像是最后的安抚。
然而下一秒,身体深处那股无可抗拒的抽离力量猛地袭来,意识坠入无底的漩涡。
脑海中响起系统的播报:
【传送完成!】
那只拂过他脸颊的手,如同失去了所有牵线的木偶,骤然垂落。
那双映着他绝望身影的瞳孔,如同燃尽的蜡烛,最后一缕微光彻底熄灭。
所有的重量和温度都在瞬间抽离,那具被他圈在怀中的身体,软倒在他臂弯之中,如同一尊终于碎裂的玉像,徒留冰冷的残骸。
“陆明昭……陆明昭!!”
裴照低声嘶吼,仿佛唱响悲恸的挽歌。
嘶吼之后,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裴照死死抱着怀中早己没有了生息的身体,一动不动,高大的身躯弓成了一个哀伤的弧度,将她冰冷僵硬的身体密密实实地圈在自己怀中最贴近心口的位置。
所有属于人的表彩,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凝固,粉碎成齑粉,只剩下比九幽玄冰更深、比社稷江山更沉、比万古长夜更彻底的麻木。
日光依旧刺目,照耀着新铸的帝冕与沾血的龙袍,却再也照不进裴照那双彻底空洞的幽深眼眸。
他如同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怀抱着陆明昭的身躯,站在象征新王朝起始、此刻却血流成河的祭坛之上。
新帝登基,帝后大婚,普天同庆。
礼成——
以血为祭,以魂为契。
祭奠了旧朝余孽最后的疯狂,也焚尽了新皇刚刚捂热便猝然失去的一缕人间微光。
皇图霸业之始,己成永恒孤寂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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