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顺饭庄，楼下大堂人声鼎沸，热气蒸腾。
二楼雅间，却安静得能听见窗外寒风刮过电线的“呜呜”声。
一张八仙桌，一口烧得正旺的紫铜火锅，三个人，三个世界。
船老大坐在主陪位，后背挺得笔首，那身熨帖的黑色绸布短打，却像是借来的衣服，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对面，“老鼠”几乎要把自己缩进椅子里，脑袋垂得快要埋进胸口，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主位上，赵锋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衣。
他拿着双长筷子，慢条斯理地从盘子里夹起一片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放进滚沸的锅里。
肉片入水，瞬间由红转白，打着卷儿浮上来。
他的动作，精准，优雅，甚至带着一种机械般的从容。
每一次夹肉，每一次将肉送入口中，甚至每一次放下筷子，那双乌木筷都分毫不差地在碗边摆得齐齐整整，像是用尺子量过。
这诡异的仪式感，比任何凶神恶煞的表情都令人心悸。
“吃。”
赵锋将一片烫好的羊肉，放进船老大碗里，语气平淡，像是在吩咐一个下人。
船老大的肩膀，微不可查地抖动一下。
他抬起头，那张在天津卫码头能让小儿止哭的脸上，此刻却挤出一个僵硬到扭曲的笑容：
“先生……您先请，这……这不合规矩。”
赵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清澈，却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能把人的魂都吸进去。
他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弧度：“规矩？”
“在这张桌子上，”
赵锋用筷子尖，轻轻点了点桌面，“我的筷子怎么摆，就是规矩。”
船老大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成一块冰。
他拿起筷子，那双能稳稳掌舵穿过惊涛骇浪的手，此刻却抖得厉害。
他将那片羊肉夹起，像是吞下一块烧红的烙铁，囫囵着咽了下去，连什么味儿都没尝出来。
一顿饭，吃得比上刑还难受。
终于，赵锋放下了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船老大和“老鼠”如蒙大赦，也立刻停箸，正襟危坐。
“这锅子，不错。”
赵锋没看他们，目光落在面前那口“咕嘟”作响的火锅上，
“炭火够旺，汤也够开。”
他说着，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锅底的炭火。
下一秒，令船老大和“老-鼠”灵魂都为之冻结的诡异一幕，发生了。
“咕嘟咕嘟”的翻滚声，戛然而止。
那锅底烧得通红，正“噼啪”作响的炭火，上面的火焰，竟然就在他们眼前，瞬间凝固了！
火光依旧明亮，形态依旧是向上跳跃的模样，却变得像一块被封在琥珀里的标本，一动不动！
连同那锅里翻滚的汤水和氤氲的蒸汽，都在刹那间，化作一尊静止的、诡异的艺术品。
整个雅间，陷入一种超越死亡的、违反物理法则的绝对死寂！
“妖……妖法……”
“老鼠”的眼珠子都快瞪裂，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漏风风箱般的声音，一屁股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浑身抽搐。
船老大死死盯着那静止的火焰，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像那堆炭火一样，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然后扔进了万年冰窟！
这是神鬼的手段！
一股亡命徒的血勇瞬间冲上他的头顶，他最后的念头是拼死一搏！
他的手猛地朝桌下摸去，那里藏着一把能一发毙命的掌心雷！
可他的手，在触碰到那冰冷枪柄的瞬间，却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一股无形的、山岳般的威压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他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他，连做困兽之斗的资格都没有！
恐惧，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意志。
“扑通！”
船老大双腿一软，从椅子上滚落，重重地跪在地上。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额头狠狠磕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先生！”他的声音里，再无半分枭雄的桀骜，只剩下最彻底的、最卑微的臣服与恐惧，
“从今往后，我王海龙，就是您座下的一条狗！”
“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您让我咬谁，我绝不松口！”
“路，早己备好！南边，我专门给您寻了个干净的落脚点，
一个姓霍的年轻人，家里做船运的，跟英吉利那边有些关系，
为人机灵，嘴巴也严实，最适合帮您处理那些‘瓶瓶罐罐’！”
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神明的最终裁决。
赵锋站起身，他看都未再看地上的两人一眼，只是走到船老大刚才的位置，
拿起了那个对方一首没舍得用的、绘着青花鱼藻纹的精致茶杯。
他将茶杯随意揣进兜里，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十元大钞，轻轻压在桌上。
“叮——”
随着一声轻响，那静止的火焰，仿佛被解开了咒语，猛地“呼”一声，重新恢复了跳动，锅里的汤也再次“咕嘟”起来。
可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却永远地留在了船老大的灵魂里。
赵锋拉开雅间的门，施施然地，走下楼，身影很快消失在楼下那片喧闹的人声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http://shuyous.com/book/3167470-10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shuyou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