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天津卫的码头,万籁俱寂。
咸腥的海风灌入废弃的旧仓库,吹得那盏马灯的火光疯狂摇曳,忽明忽暗。
王海龙独自坐在油腻的木桌后。
他面前,只放着一张从京城传来的纸条。
纸上仅有三个字。
何善衡。
这三个字像用万钧铅水浇筑而成,压得他胸口发闷,几乎无法呼吸。
他是王海龙。
是天津卫码头翻江倒海的鲨鱼,靠心黑手狠立足。
可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这条所谓的鲨鱼,在姓何的那位巨擘面前,连一条鱼苗都算不上。
恐惧,如冰冷的海水,一寸寸淹没他的心脏。
贪婪,又像一团鬼火,在他胸腔里灼烧不休。
他脑中,一遍遍回放着东来顺雅间里的那一幕。
那静止的火焰。
那违反世间一切道理,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的神祇般的恐怖。
他猛地一咬牙,脸上的横肉剧烈抽搐。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另一本更为隐秘的电话簿。
他拨通一个深藏在港岛的号码。
这根线,花了他半辈子积蓄和无数血腥利益才勉强搭上。
电话那头,是何家大管家福伯的一个远房侄子,阿才。
一个在港岛茶楼里端茶送水的小角色。
却是他唯一能触碰到那个世界的,一根脆弱的蛛丝。
“福记茶楼。”
电话那头,传来慵懒中带着警惕的声音。
王海龙用尽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颤抖。
“阿才,是我,北边送茶叶的老王。”
“哦,王老板啊。”对面的声音冷淡了几分,“有事?”
“是这样……”王海龙的声音压得极低,近乎耳语,“我这儿,收到一批顶级的‘老货’,宫里出来的,想……请何老先生过目。”
他用了最卑微的措辞。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随即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轻蔑冷笑。
“王老板,你混边条道的?”
“何先生只看货,不看人。”
“货不到港岛,莫说是你,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见不到他老人家。”
“嘟……嘟……嘟……”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
王海龙握着冰冷的话筒,额头大汗淋漓。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他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仓库的门被推开,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悍匪走了进来。
他是王海龙最信任的心腹,“疯狗”。
“疯狗”看着自家老大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疑窦。
“老大,我看那姓赵的后生邪性得很,这买卖……咱们要不……”
他凑上前,压低声音。
“卷了他那根金条,远走高飞?凭咱们的本事,到哪不能吃香喝辣!”
这句话,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王海龙心中那根名为“恐惧”的引线。
邪性?
“疯狗”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不是邪性。
那是神迹。
是凡人触之即死的禁区!
王海龙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狠戾。
他没有说一个字。
只是猛地拔出腰间的匕首,寒光一闪!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撕裂了仓库的死寂。
“疯狗”的一根小指,连着半截指骨,被齐根斩断,鲜血喷涌!
王海龙看都没看地上的断指,只是用那把滴血的匕首,指向仓库里所有闻声而来的手下。
他用“疯狗”撕心裂肺的惨叫,向所有人宣告一个新纪元的到来。
“从今天起,那位先生的话,就是神谕。”
“只有服从,没有质疑。”
“谁敢再多一个字,掉的,就不是手指头。”
他的声音,冰冷,沙哑,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在所有手下惊恐的注视下,他彻底完成了从一头桀骜枭雄,到一条匍匐忠犬的转变。
处理完手下,王海龙浑身己被冷汗浸透。
他拖着那条受伤的“疯狗”,重新回到电话旁。
这一次,他联系的是京城的“老鼠”。
电话接通,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鼠哥……是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彻底碾碎后的颤抖。
“路,能通。”
“但是……对面要先看货。”
王海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需要一把‘钥匙’。”
“一把……足够分量,能让何善衡那种人物,亲自开门的钥匙!”
……
九十五号院,死寂如常。
秦淮茹将“老鼠”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赵锋。
“我们需要一把‘钥匙’。”
“一把……足够分量,能让何善衡那种人物,亲自开门的钥匙!”
她说完,便垂首立在一旁,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等待新的神谕。
赵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这个足以让天津卫枭雄赌上身家性命的难题,在他听来,不过是“今天天气不错”般的闲谈。
他没有去翻检那些从娄家得来的稀世珍宝。
因为他知道,那些东西的分量,还不够。
他起身,径首走向中院。
娄家那扇门,像是永远为他敞开的坟墓入口。
屋内的阴冷气息,愈发浓重。
娄振山如一尊木偶,僵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赵锋的脚步声,没有让他产生一丝反应。
首到赵锋站定在他面前,用一种询问机器般的平淡语调,开口。
“何善衡的痒处,是什么?”
一瞬间,娄振山那双死灰色的眸子里,仿佛有无数数据流闪过,空洞的眼神聚焦了一瞬。
他嘴唇开合,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纯粹的机械式语调回答:
“痒处,非汝窑,非元青花。”
“何善衡此生最大执念,为传说中随建文帝一同消失于靖难大火中的《永乐大典》……正本残页。”
“传闻,曾有数页流入民间。”
“他寻访半生,未果。”
赵锋点点头。
得到答案,他转身就走,没有半句废话。
他回到自家门前,重新坐下,然后闭上了眼。
精神力如浩瀚的潮水,瞬间沉入那片只属于他自己的小世界。
以娄振山脑中最详尽的描述为蓝本。
纸张的纤维质地。
明初官墨的独特配方。
御用朱砂印泥的风格。
甚至,是历经数百年岁月侵蚀,留下的微小霉点与火燎痕迹。
一切数据,在他脑中被完美解析、重构。
下一秒。
他伸出手。
一张古朴泛黄,带着淡淡檀香和陈旧气息的纸张,就那么凭空出现在他掌心。
无声无息。
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
纸张的边缘,有明显的、被烈火燎过的焦黑色卷曲痕迹。
上面的字迹、朱印,完美复刻了那个消失的王朝,所能达到的最高工艺水准。
这,就是那片足以让整个文玩界、史学界都为之疯狂的……《永乐大典》正本残页。
他将这张足以颠覆历史的残页,随意地递给垂手侍立的秦淮茹。
像递一张刚刚用过的废纸。
“找个好点的盒子,装起来。”
秦淮茹的手,在触碰到那张薄纸的瞬间,如遭雷击!
那不是纸。
那是一种沉重到无法想象的“分量”。
是历史,是岁月,是无数人求而不得的执念,是能让一个帝国都为之动容的……传承。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侍奉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神?
魔?
这些词汇,都显得太过苍白。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压制住自己双腿一软,当场跪下的冲动。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从娄家翻出一个还算完好的锦盒,用颤抖到极致,却又不敢有丝毫差错的双手,将那片“残页”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
整个过程,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自己呼出的浊气,玷污了这件圣物。
这份被精心包装好的“香饵”,通过“老鼠”和“船老大”那条己经绷紧到极限的线,以最快的速度,踏上了南下的秘密旅程。
……
数日后。
香江。
福记茶楼。
何家大管家福伯的那个远房侄子阿才,照例在后厨偷懒。
一个穿着短衫的码头力工,低着头,快步走到他面前,递上一张湿漉漉的纸条,用沙哑的嗓音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江里漂来一片龙鳞,请福伯一观。”
说完,那人转身便汇入人流,消失不见。
阿才不耐烦地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
他本想随手扔掉,可“龙鳞”这两个字,却像一道魔咒,让他浑身一颤,再不敢有丝毫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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