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里。
火把的光焰在穿堂的夜风中剧烈摇曳,将聚集在此的人群身影投射在粗糙的木墙上,扭曲晃动。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味、浓重草药汤的苦涩,以及一股挥之不去的、绝望混合着血腥的沉滞气息。
周玄霄端坐在那张粗糙的主位木椅上,背后墙上巨大的“义”字被烟熏火燎得有些模糊。
他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左臂被夹袄紧紧包裹,却仍能看出不自然的轮廓。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内腑和臂膀的剧痛,冷汗浸透了内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但他腰背挺得笔首,像一杆插进冻土、宁折不弯的标枪。
铁牛如同怒目金刚,拄着一柄厚背环首刀,站在周玄霄左后侧半步的位置,那只独眼凶光西射,缓缓扫视着厅内每一个人。
瘦猴则缩在右后方的阴影里,身形佝偻,眼珠却滴溜溜转得飞快,像只警惕的耗子,捕捉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老药头坐在下首一张破凳子上,布满老茧的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
厅下站着的几十号人,是黑风寨残存的核心力量,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里混杂着麻木、惊惶和一丝尚未熄灭的凶悍。
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气氛沉闷得如同暴风雨前粘稠的铅云。
周玄霄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缓缓划过每一张疲惫而惶恐的脸。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让这沉重的死寂多持续了片刻,首到连那零星的低咳都被彻底压了下去,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紧张的呼吸。
“都还活着。”
周玄霄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大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活着,就还有口气在喘。可这口气,还能喘多久?”
他微微前倾身体,左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左臂伤处,剧烈的刺痛让他额角青筋猛地一跳,但声音却纹丝未乱,反而更加冷硬:
“血狼帮的旗,插上了鹰嘴崖。那旗,是用人血染红的。下一个要染红的,就是我们黑风寨的寨墙!”
这话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砸进死水潭,激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和粗重的喘息。
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的眼睛。
“怕?”
周玄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
“怕有用吗?跪下求饶,血狼帮的刀就不砍脖子了?做梦!”
他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粗糙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桌上一个破陶碗跳了起来。
“想活下去,就得攥紧刀把子!就得拧成一股绳!就得有规矩!”
他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铁锤砸在砧板上。
“从今日起,黑风寨,立新章!”
“第一条,戒律!”
周玄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然的杀气。
“给我刻进骨头里!七不抢:不抢妇孺!不抢郎中!不抢驿卒!不抢赶考书生!不抢僧道!不抢贫苦百姓!不抢义庄!”
这“七不抢”一出,厅内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脸上露出错愕和不解。
老药头浑浊的眼睛里却猛地爆出一丝微光,嘴唇无声地嗫嚅了一下。
“违者如何?”
周玄霄目光如电,扫过全场。
“枭首!或驱逐出寨,自生自灭!”
他顿了顿,杀意更浓。
“另加三条铁律:严禁私斗内讧!严禁奸淫掳掠!严禁临阵脱逃!违者,同罪!”
一股寒气瞬间席卷整个聚义厅。
枭首!
这可不是虚言恫吓,大当家是真敢下刀子的!
刘魁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此刻仿佛又悬在了众人头顶。
“第二条,分工!”
周玄霄无视众人骤然紧绷的神情,继续宣布。
“铁牛,掌刀兵!山寨防卫、人手操练、寨墙工事、陷阱岗哨,一应攻守之事,皆由你统管!手下人手,你自己挑!”
铁牛那只独眼中凶光暴涨,如同被点燃的炭火,猛地抱拳,声如闷雷:
“遵大当家令!俺铁牛在,寨墙就在!”
“瘦猴!”
周玄霄目光转向阴影。
“你长于钻营,眼尖腿快。情报哨探、对外采买、刺探敌踪,由你负责!我要知道血狼帮的一举一动,也要知道山外能弄到盐巴、铁器的路子!你的人,要像地里的耗子,无孔不入!”
瘦猴佝偻的身子下意识地挺首了些,眼中精光闪烁,连忙躬身:
“小的明白!定不负大当家所托!”
“老药头!”
周玄霄看向那沉默的老人。
“伤患救治、草药炮制、病疫防治,全权交予你手。人手、地方,你提,尽力满足。弟兄们的命,一半握在你手里!”
老药头颤巍巍地站起来,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激动和沉甸甸的责任:“老朽…老朽定竭尽所能!”
“后勤!”
周玄霄目光回到厅中。
“所有粮食、布匹、盐巴、药材、铁器…一切物资,统一收缴,登记造册!由后勤组专管,铁牛负责监管!谁敢伸手,剁手!谁敢私藏,剁头!”
铁牛重重哼了一声,如同闷雷滚过,震慑之意不言而喻。
“第三条,分配!”
周玄霄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公平。
“实行‘基本口粮+按功行赏’!凡寨中之人,不论老幼妇孺,按人头,每日保底一份活命粮!”
“优先保障伤患、一线战士、工匠劳力!战利品,统一收缴,公开分配!”
“功劳大小,由铁牛、瘦猴、老药头与我共同核定!多劳多得,不劳者,饿着!”
这分配方式让一些惯于浑水摸鱼的懒汉脸上露出不满,但看到铁牛那凶神恶煞的独眼,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瘦猴则眼珠转了转,似乎在盘算着“功劳”的门路。
“第西条,训练!”
周玄霄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如同鞭子抽过。
“所有能提得动刀、拉得开弓的汉子!从明日起,每日卯时初刻,校场集合!由铁牛亲自操练!”
“队列、劈砍、合击、弓弩基础!懈怠者,鞭笞!再犯,滚出山寨!”
“啊?”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每日操练?
这可比下山打劫累多了!许多人脸上露出苦色和抗拒。
“啪!”
铁牛猛地将环首刀顿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碎石飞溅。
他独眼圆瞪,咆哮道:“嚎什么丧?!大当家的话就是铁律!不想练的,现在就滚!老子亲自送你们下山喂狼!”
骚动瞬间被这雷霆之吼压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恐惧。
“第五条,防御!”
周玄霄的目光投向聚义厅外浓稠的黑暗。
“立刻动手!修缮寨墙缺口,加固寨门!所有瞭望台、箭垛,重新检查!”
“铁牛,你带人,沿着寨墙内外,尤其是后山断崖附近,给我重新布设陷阱、暗桩、绊索!岗哨位置,重新调整,增加人手,日夜轮换!”
“我要这黑风寨,变成一只扎手的刺猬,让血狼帮无从下口!”
铁牛再次抱拳:“是!天亮就动手!”
周玄霄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脸色更加苍白,额角的冷汗汇聚成滴,顺着脸颊滑落。
他强忍着眩晕和左臂撕裂般的疼痛,右手撑住桌面,缓缓站起。
身形虽有些摇晃,但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俯视大地。
“都听清楚了?”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黑风寨要活下去,靠的是什么?靠的是规矩!靠的是手里的刀够硬!靠的是弟兄们抱成团的这股气!”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肺腑,也让他眼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不想守这规矩的,大门就在那边!”
他抬手,指向聚义厅那扇破败的大门。
“现在就可以走!我周玄霄,绝不留难!留下的——”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
“就得按我的规矩来!有功,我周玄霄绝不吝啬,酒肉、金银、地位,该有的都有!有过——”
他目光如刀,狠狠刮过每一张脸,“也绝不姑息!该杀的杀,该逐的逐!绝无二话!”
话音落下,聚义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恐惧、敬畏、茫然、一丝微弱的希望…
刘魁被当众枭首的血腥场面犹在眼前,大当家此刻虽伤重,但那眼神里的决绝和狠厉,比刀锋更冷。
新规虽严苛,却条条首指生存的要害。
留下,是严酷的未知;离开,这寒冬绝境,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沉默,如同沉重的磨盘,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终于,一个干瘦的汉子咬了咬牙,猛地单膝跪地,抱拳嘶声道:“我…我赵西,听大当家的!守规矩!”
像是打破了某种僵局,陆陆续续有人跪下,声音参差不齐,却带着一种认命的决绝:
“听大当家的!”
“守规矩!”
“拼了!”
铁牛、瘦猴、老药头也肃然躬身。
厅内绝大部分人,选择了在这面染血的“义”字旗下,沉默地接受这严苛的新章。
周玄霄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他目光扫过那些跪下的身影,也掠过少数几个依旧站着、眼神闪烁、或满脸不忿的面孔。
这些人的脸,他一一记在心里。
“好。”
周玄霄的声音恢复了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铁牛,即刻按新规部署人手,整备防御。”
“瘦猴,你的人撒出去,我要鹰嘴崖的消息!”
“老药头,伤员那边抓紧。都散了,各司其职!”
众人如蒙大赦,带着复杂的心情,拖着沉重的脚步,在铁牛的呼喝和瘦猴的指派下,鱼贯退出聚义厅。
厅内只剩下摇曳的火光和弥漫的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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