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啜泣声从一个角落传来。
一个新卒抱着同伴软塌塌的身体,那具身体的腹部被彻底剖开,内脏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旁边,一个断了腿的老匪徒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冷汗浸透了他花白的鬓角。
铁牛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环首大刀重重顿在地上,溅起几点血泥:
“娘的!清点!还能喘气的都给老子动起来!抬人!救人!”
他粗粝的声音在谷中回荡,带着一股强行提振的狠劲。
秃鹫默不作声,指挥着几个还算完好的老匪,动作麻利地翻检尸体,将还有气的拖到一旁,由那些惊魂未定但被呵斥着强迫行动的新卒进行简单的包扎。
周玄霄站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旁,长刀拄地,支撑着身体。
目光缓缓扫过这片修罗场,扫过每一张沾满血污、疲惫不堪的脸。
那些新卒眼中残留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几个老匪的眼神深处也藏着后怕。
不远处,铁牛正骂骂咧咧地拖开一具血狼帮悍匪的尸体,那尸体身下,赫然压着黑风寨一个名叫李二狗的喽啰。
李二狗胸口被洞穿,早己死透。
铁牛粗鲁地拽开尸体,李二狗一只紧攥着的手掌被扯开,一小角染血的粗麻布飘落下来。
铁牛本不在意,正要一脚踢开,眼角余光却瞥见布角上似乎有墨迹。
他弯腰捡起,抖开。
那竟是一块撕下来的内衫衣襟,上面歪歪扭扭用炭条写着几个字:
“愿降…引路…李二狗…”
“祖宗!”
铁牛双眼瞬间血红,巨大的拳头将那布片攥得死紧,指节捏得发白,猛地扭头看向周玄霄。
“寨主!狗日的李二狗写了降书!他死前想投敌!”
这声怒吼像一块巨石砸进本就不平静的水面。
周围的寨丁,无论是新卒还是老匪,动作都僵住了。
难以置信地看向铁牛手中那染血的布片,又看向李二狗死不瞑目的尸体,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许多人。
周玄霄的眼神彻底沉了下来。
他没有去看那块降书,目光却如冰冷的刀锋,精准地掠过几个方向。
王癞子脸色瞬间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还有另外两张面孔——
一个是负责看守侧翼小路的头目赵疤脸,他正和身边一个心腹喽啰飞快地交换着眼神,满是惊惶;
另一个是负责后勤辎重的钱算盘,他肥胖的身体微微发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努力想挤进抬伤员的人群里,避开所有人的视线。
瘦猴那如同鬼魅般矮小精悍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周玄霄侧后方的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
“寨主,没错。屠彪冲谷口时,王癞子管的那段栅栏,崩得最快最蹊跷,像是有人提前弄松了榫卯。”
“赵疤脸那边,本该放哨示警的两人,当时都不在位置,事后才慌慌张张跑回来,说是拉肚子。”
“还有钱算盘,开打前一个时辰,有人看见他寨子后山的林子里,跟个生面孔嘀咕过,那人影…有点像血狼帮外围的‘山鼠’。”
一条条线索,在周玄霄脑中瞬间串联、咬合。
临阵脱逃的缺口,莫名其妙的失位,战前鬼祟的接头,再加上李二狗怀中这封未及送出的血书…
他对着铁牛和秃鹫,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按‘三号’准备。庆功。”
铁牛铜铃般的眼睛猛地瞪圆,随即明白了什么,一股暴戾的杀气混合着被背叛的狂怒涌上脸庞,他重重点头,从牙缝里挤出:
“是!”
转身大步离去,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震。
秃鹫眼神锐利如鹰隼,无声地隐入忙碌的人群。
---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山谷上方。
寨墙内,篝火被刻意点得旺盛,噼啪作响。
跳跃的火光驱散着战后残余的阴冷和恐惧,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怪异气味。
临时支起的长条木桌上,摆着稀粥、粗面饼子和几坛浑浊的土酒——
这己是黑风寨此刻能拿出的最好的“庆功宴”。
劫后余生的新卒们捧着粥碗,手还在微微发抖,眼神茫然。
老匪们则沉默地撕咬着面饼,偶尔灌上一口烈酒,眼神在火光下明暗不定。
气氛沉闷而诡异,远非胜利后的欢腾。
王癞子、赵疤脸、钱算盘几人,被有意无意地安排在靠近主位的一桌。
王癞子强作镇定,端着酒碗跟旁边的人大声说着屠彪如何狼狈而逃,唾沫横飞,眼神却时不时瞟向主位。
赵疤脸低着头,闷声喝酒,握着酒碗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钱算盘则努力堆着笑,拿着酒坛给周围人倒酒,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
周玄霄坐在主位,端起面前粗糙的陶碗,碗里是清水。
他站起身,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所有的嘈杂瞬间沉寂下来,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伤者压抑的呻吟。
“弟兄们!”
周玄霄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血狼帮的刀,今天砍到了我们寨门上。我们死了人,流了血,但寨子还在!”
他顿了顿,眼神如冰棱刮过王癞子等人所在的位置,那几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这碗酒,”周玄霄将手中的清水碗微微举起。
“敬那些躺在外头,再也不能回来的兄弟!”
他仰头,将水一饮而尽,动作带着一种祭奠的肃穆。
众人纷纷沉默地跟着举起碗,气氛更加压抑沉重。
周玄霄放下碗,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和冰冷的审判:
“但是!有些人,不配喝这碗敬死人的酒!他们喝的是血!是我们自家兄弟的血!”
“啪嚓!”
周玄霄手中的陶碗被他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声响如同炸雷,在死寂的场中爆开!
“动手!”
早己如绷紧弓弦的铁牛,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给老子拿下!”
他庞大的身躯如同出闸的凶兽,带着几名如狼似虎、眼神凶悍的老匪,猛地扑向目标!
碗碟翻飞,桌椅倾覆!
“寨主!冤枉啊!”
王癞子魂飞魄散,刚想跳起来辩解,就被铁牛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掐住后颈,狠狠掼在地上!
膝盖顶住后背,钢刀冰冷的锋刃瞬间压在他脖子上,刺骨的寒意让他瞬间失禁。
赵疤脸反应稍快,刚拔出腰间的短匕,旁边两名老匪的刀鞘己经带着风声狠狠砸在他的手腕和腿弯上。
他惨叫着跪倒在地,匕首脱手。
钱算盘更是吓得如泥,连滚带爬想往桌子底下钻,被秃鹫从后面一脚踹翻,冰冷的刀尖抵住了他的后心。
另外两个被锁定的喽啰,也几乎在同时被如狼似虎的老匪们死死按倒在地,捆了个结实。
所有人都惊呆了,篝火旁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被按倒者粗重惊恐的喘息和铁牛等人粗粝的呼吸声。
周玄霄一步步走到被死死压在地上的王癞子等人面前,居高临下。
他的影子被篝火拉长,投在几人扭曲惊恐的脸上,如同索命的魔神。
“王癞子!”
周玄霄的声音冰寒刺骨。
“屠彪攻寨,你负责的右翼栅栏为何率先崩毁?战前,你私自调开值守老匪,换上心腹,是怕他们看出你动了什么手脚?!”
王癞子浑身筛糠,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赵疤脸!”
周玄霄目光转向下一个。
“屠彪人马从你负责警戒的侧翼小路突入时,你和你那两个心腹,人在何处?拉肚子?拉到了屠彪的马蹄子底下给他带路吗?!”
“还有你,钱算盘!”
周玄霄的目光最后落在如泥的胖子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战前一个时辰,后山密林,山鼠给了你什么许诺?让你敢在寨子生死存亡之际,吃里扒外?!”
每一声质问,都如同重锤,砸在被点名者的心上,也砸在周围每一个寨丁的心上。
铁牛适时地将那块从李二狗身上搜出的染血降书高高举起。
在火光照耀下,那歪扭的“愿降…引路…”字迹清晰可见!
“证据确凿!通敌叛寨!死罪!”
周玄霄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最终的宣判。
“黑风寨的规矩,血债血偿!今日,就用你们的血,祭奠死难的弟兄!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寨主饶命!饶命啊!是贺天雄逼我的!他抓了我老娘…”
王癞子涕泪横流,绝望地嘶喊。
周玄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寒意。
他猛地一挥手,动作决绝。
铁牛眼中凶光爆射,手中环首大刀没有任何犹豫,带着积压了一整天的怒火和对叛徒的刻骨恨意,狠狠劈下!
“不——!”
王癞子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
噗!噗!噗!
刀锋撕裂血肉、斩断骨骼的沉闷声响接连响起!
铁牛和秃鹫等人手起刀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热血喷溅,染红了篝火旁的地面,几颗头颅滚落,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之前的草药气,弥漫在每一个人的口鼻之间。
“呕…”
有新卒再也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更多的人脸色惨白如纸,死死捂住嘴,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老匪们沉默地看着,眼神复杂,有快意,有凛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兔死狐悲。
周玄霄站在篝火旁,脸上溅上了几点温热的血滴。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每一张惊惧的脸,声音低沉,却带着铁与血的分量,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灵魂深处:
“都看清楚了!黑风寨的刀口,永远只对外!今日之事,便是叛寨者的下场!若再有人心存二志,勾结外敌,祸乱山寨,无论他是谁,下场犹如此獠!绝无宽宥!”
死寂。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夜枭不祥的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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