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车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前方地平线的尽头,一道巨大无比的黑色阴影,割裂了灰白色的天空。
雁门关。
那是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石头巨兽。
城墙高达数十丈,由黑色的巨石垒砌而成,岁月在上面留下了刀劈斧凿的沧桑痕迹。
墙体上,箭垛林立,旌旗招展,猎猎作响。
一股冰冷、肃杀的气息,即使隔着数里,依旧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辆由越野车伪装成的破烂马车,混在南逃的流民队伍里,毫不起眼。
一个瘦骨嶙峋的汉子被后面的人推搡了一下,踉跄着撞在“马车”的木轮上,他咒骂着爬起来,看都懒得看这辆破车一眼,又汇入了拥挤的人潮。
孙大娘紧张地攥着衣角,透过车窗的缝隙,看着外面那道雄关,嘴唇有些发白。
越靠近关隘,空气中的味道就越是难闻。
那是汗臭、污秽、还有绝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成千上万的流民,像被无形堤坝拦住的洪水,拥堵在关隘之外。
他们搭建起简陋的窝棚,或者干脆露宿在雪地里,形成了一个巨大而混乱的临时营地。
争吵声,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杂音。
不远处,两个男人为了一块冻硬的树皮,正扭打在一起,旁边的人只是麻木地看着。
沈书辞将“马车”停在营地外围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
她没有下车,只是拿起那个军用望远镜,调整焦距,将镜头对准了那扇唯一的入口——雁门关的城门。
城门口,挤满了想要入关的人。
一队穿着皮甲的士兵,手持长矛,懒洋洋地守在那里。
一个穿着绸缎、体态臃肿的商人,点头哈腰地凑到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身边,从袖子里塞过去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那个军官掂了掂钱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随意地挥了挥手。
商人立刻带着几个仆从,推着装满货物的板车,畅通无阻地进了城。
紧接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跪在地上,哭着哀求,试图靠近城门。
一个士兵嫌恶地皱起眉,毫不犹豫地抬起脚,一脚将那妇人踹翻在地。
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士兵们发出一阵哄笑。
沈书辞放下望远镜,镜筒缓缓上移。
她的动作停住了。
高耸的城墙之上,另一队士兵正在巡逻。
他们的队列整齐划一,步伐沉稳有力,身上的铠甲擦得锃亮,在阴沉的天色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与城门口那群歪瓜裂枣的兵痞,判若两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军官。
他没有戴头盔,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被冻得有些发红,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像雪原上的鹰。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关外那片混乱的人群,没有厌恶,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属于军人的警惕与审视。
沈书辞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
她收回望远镜,转过身,看向孙大娘。
她从拓展空间里取出了几个白面烙成的饼子,用油纸包好,递了过去。
“大娘。”
“去那边。”
她抬了抬下巴,指向营地里一处燃着篝火的地方。
那里围坐着一些看起来在这里待了很久的老流民。
“用这个,换些话听。”
孙大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接过饼子,揣进怀里,那温热的触感让她心里一阵踏实。
“姑娘放心。”
她点了点头,推开车门,佝偻着身子,学着其他流民的样子,一瘸一拐地朝那堆篝火走去。
林丫和林宝安静地看着,他们知道,姐姐又有事情要做了。
半个时辰后,孙大娘回来了。
她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姑娘,问着了。”
“守这雁门关的将军,姓钱,叫钱彪。这人贪得没边,雁过拔毛,想从他这儿过,不拿银子开路,门儿都没有。”
孙大娘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后怕。
“听说前几天,有个商队孝敬得少了,首接被他找了个由头,连人带货都给吞了,尸首都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不过,这关里还有个副将,姓卫,叫卫峥。就是咱们在城墙上看到的那个年轻人。”
“这卫副将,是京城里大族卫家的子弟,治军极严,从不贪墨。他手下那队亲兵,也都是好样的。只是他人微言轻,斗不过那钱彪,只能管着城墙上的防务,城门口的事,他插不上手。”
“关外的流民都说,这雁门关里,钱将军是地头蛇,卫副将是过江龙。两人面上和和气气,底下早就跟乌眼鸡似的,谁也看不上谁。”
沈书辞安静地听着,手指在羊皮地图上,雁门关的位置轻轻划过。
钱彪。
卫峥。
一条贪婪的恶犬,一头被困住的猛虎。
走钱彪的路子,用金银开道,无疑是最简单快捷的。
但她那箱金银珠宝,一旦露了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无异于引火烧身。
钱彪这种人,胃口是永远填不饱的。
今天能放你过去,明天就能派人追上来,把你连皮带骨吞得一干二净。
她不能冒这个险。
沈书辞抬起头,看向车窗外那座雄伟的关隘。
她有了决定。
她收起地图,从储物箱里拿出几个压缩饼干递给众人。
“我们先在这里等。”
“等一个机会。”
夜幕,悄然降临。
关外的风更冷了,无数的篝火亮起,像散落在地上的星辰。
车厢内,温暖如春。
沈书辞用便携炉灶煮了一锅热气腾腾的肉粥。
浓郁的肉香从车窗的缝隙里飘出一丝,引得外面几个路过的流民,不住地抽动着鼻子,喉结滚动。
孙大娘给两个孩子盛了满满一碗,看着他们小口小口地吃着,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这几天,是她这辈子过得最安稳,最像人的日子。
就在这时。
一阵突兀的骚动,从不远处的城门方向传来。
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喊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放开我!求求你们放开我!”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喝得醉醺醺的、充满淫邪的笑声。
“嘿嘿……小娘子,天都黑了,进什么关啊?”
“来,陪哥哥我喝两杯,哥哥我明天亲自送你进去!”
沈书辞端着粥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侧过头,视线穿透那层伪装成油纸的玻璃窗,望向骚乱的源头。
一个穿着皮甲,喝得满脸通红的兵痞,正拖拽着一个身形纤弱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荆钗布裙,脸上满是泪痕与惊恐,拼命地挣扎着。
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老妇人,正死死地抱着兵痞的大腿哭求。
“军爷,军爷行行好!我们就一个女儿,求您高抬贵手啊!”
“滚开!死老太婆!”
兵痞不耐烦地一脚将老妇人踹开,然后拦腰抱起那个女孩,就要往关内走。
周围的流民,围成了一个圈。
他们看着,听着。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敢怒不敢言的麻木。
甚至有人,己经悄悄地别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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