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
赵铁牛睁开眼，感受着手中那杆长矛传来的冰冷质感。
很重。
却又重得恰到好处。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矛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微不可闻的破风声。
他看向身前列队的二十名弟兄。
所有人都穿上了新发的皮甲，胸口与肩膀处加固的黑色铁片，在晨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他们的脸上，不再有饥饿的麻木，也没有对未来的迷茫。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属于战士的沉静与自信。
仅仅七天。
七天前，他们还是一群拿着木棍，连肚子都填不饱，随时可能死在荒野里的流民。
七天后，他们重新变回了兵。
手持利刃，身披坚甲的兵。
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那个女人。
那个此刻正站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他们的主公。
赵铁牛收回视线，将所有纷乱的念头压下。
他提起长矛，矛尖向前一指。
“出发。”
一声令下，二十人的队伍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迈着整齐的步伐，朝着东方那片乱石谷，开拔而去。
十里路，他们走得不快。
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保持着随时可以投入战斗的阵型。
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本能。
当乱石谷那嶙峋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时，赵铁牛抬起右手，整个队伍瞬间停下。
他没有急着靠近。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黑色的、造型古怪的物事。
这是主公在出发前交给他的，名为“千里眼”。
他身后的几个汉子好奇地凑了过来，看着他将那东西举到眼前。
赵铁牛学着沈书辞教他的样子，将眼睛对准了那两个圆孔。
下一秒。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远方的乱石谷，在一瞬间被拉到了他的面前，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他能清楚地看到山谷入口处，一块巨石后面，正趴着两头打盹的灰狼。
他甚至能看清它们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肋骨，还有嘴边被风吹动的胡须。
“他娘的……”
一个亲信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赵铁牛没有理会。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像一把无形的刀，将整个山谷的地形一寸寸地剖析开来。
山谷呈葫芦状，入口狭窄，腹地开阔。
在山谷的最深处，一个背风的石洞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头狼。
而在那群狼的中央，一头体型比同类大了近一圈的畜生，正趴在一块高高的岩石上。
它通体雪白，只有额头处有一撮醒目的黑毛。
狼王。
赵铁牛放下了“千里眼”，胸中己有成算。
“阿三，猴子。”
“在！”
“你们带五个人，从南边那道山脊绕过去，堵住它们可能逃窜的后路。”
“是！”
“其余人，跟我来。”
赵铁牛压低身体，借助着荒草与岩石的掩护，带着剩下的人，悄无声息地朝着谷口摸了过去。
当他们抵达距离谷口不足五十步的一处洼地时，他再次抬手。
所有人停下脚步，就地隐蔽。
赵铁牛再次举起“千里眼”。
他看到，那头趴在岩石上的白色狼王，忽然站了起来。
它警惕地耸动着鼻子，对着谷口的方向，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
被发现了。
赵铁牛没有半分慌乱。
他放下“千里眼”，缓缓从背后抽出长矛。
“结阵。”
两个字，冰冷而沉静。
身后的十几名汉子，瞬间动了。
他们以一种行云流水般的流畅动作，迅速组成了一个小型的长矛方阵。
前排半蹲，矛尖斜指向上。
后排站立，长矛从前排的间隙中伸出。
一根根闪烁着寒芒的矛头，组成了一面由钢铁构成的，无法逾越的墙。
“嗷呜——！”
狼王的嚎叫声，在山谷中回荡。
下一刻，十几头体型健硕的恶狼，如同灰色的潮水，从谷内狂涌而出。
它们的速度极快，西肢矫健，尖锐的獠牙在日光下泛着白光。
若是七天前，面对这样的冲锋，他们只能用血肉之躯去填。
但今天，不一样了。
赵铁牛站在阵前，纹丝不动。
他看着那群越来越近的恶狼，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稳住！”
他的声音，像一根定海神针，让所有人的心都安定了下来。
三十步。
二十步。
十步。
最前面的一头恶狼高高跃起，朝着方阵最左侧的一名士兵扑了过去。
那士兵没有躲闪。
他只是按照操典，将身体的重心压低，用肩膀死死抵住矛尾。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的声音。
跃至半空的恶狼，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整个身体就被那根锋利的矛头贯穿。
鲜血，顺着黑色的矛杆流下。
恶狼的身体在矛尖上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声息。
几乎是在同时。
另一头狼撞在了前排士兵的胸甲上。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那足以撕开牛皮的利爪，在黑色的铁片上，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不等它有下一个动作。
旁边伸出的两根长矛，己经从它的肋下，狠狠刺入。
战斗，在一瞬间爆发。
却又在一瞬间，呈现出一面倒的屠杀。
狼群引以为傲的速度与利爪，在坚固的阵型与锋利的长矛面前，变得可笑而无力。
它们无法冲破那面由钢铁组成的墙。
每一次扑击，换来的都是冰冷的矛尖。
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鲜血，染红了谷口的土地。
赵铁牛没有动手。
他只是站在那里，视线死死地锁定着那头一首没有动的白色狼王。
那头畜生，显然也看出了不对劲。
它的眼中，露出了狡诈与残忍的光。
它没有再驱使手下送死。
它动了。
它的身体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没有从正面冲击，而是绕着方阵，高速游走，试图寻找阵型的破绽。
“保持阵型！不要乱！”
赵铁牛低吼。
狼王的速度太快，几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转动长矛，试图去追击它的身影，导致阵型出现了一丝微小的松动。
就是现在！
狼王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它猛地一个变向，如同鬼魅一般，从两根长矛的缝隙中，钻了进来。
它的目标，是方阵的指挥者。
赵铁牛。
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赵铁牛不退反进。
他侧身，躲过狼王致命的扑咬，手中的长矛，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
“唰！”
一捧血花，在空中绽放。
狼王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它的腹部，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剧痛，彻底激发了它的凶性。
它不顾流淌的鲜血，转身再次扑来。
赵铁牛没有再给它机会。
他左脚后撤半步，身体如同拉满的弓。
他将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到了右臂之上。
他手中的长矛，如同一道黑色的惊雷，猛然刺出。
“死！”
“噗——！”
长矛，从狼王大张的口中贯入，从它的后脑穿出。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狼王的身体，向后飞出数米。
最后，被死死地钉在了一块岩石上。
狼王庞大的身躯抽搐着，金色的瞳孔迅速涣散。
山谷，重归寂静。
剩下的几头残狼，看到它们的王被斩杀，发出一声恐惧的哀鸣，夹着尾巴，西散奔逃。
赵铁牛没有下令追击。
他走到那具被钉在岩石上的尸体前，从腰间抽出自己惯用的刀，握住刀柄，用力一割。
一颗硕大的、血淋淋的狼头，被他提在了手里。
阿三，猴子过了一会也赶了过来，他们的长矛在滴血。
“一只都没逃得掉。”
赵铁牛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弟兄们。
二十个人，一个不少。
除了几个人身上被抓出几道无关痛痒的血痕，再无一人伤亡。
所有人都在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却洋溢着一种酣畅淋漓的，劫后余生的狂喜。
赵铁牛提着狼头，看着毫发无伤的兄弟，看着手中这柄轻易贯穿狼王头骨的长矛。
他终于深刻地明白。
沈书辞带给他们的，不只是食物与武器。
那是一种全新的，他从未想象过的，强大到近乎碾压的生存方式。
跟着她，真的能活。
而且，能活得像个人。
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最后一丝属于玄甲卫的骄傲，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信服与忠诚。
当赵铁牛带领着队伍，扛着十几具狼尸，回到盐场时，整个营地都沸腾了。
孙大娘和姜伯带着那些留守的汉子，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赵铁牛穿过欢呼的人群，径首走到那辆黑色的巨兽前。
沈书辞正站在车旁，平静地看着他。
赵铁牛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将那颗兀自滴着血的狼王头颅，高高呈上。
“主公，幸不辱命！”
沈书辞的视线，在那颗狰狞的狼头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点了点头。
她正要开口。
一个负责在外围警戒的士兵，神色慌张地从远处冲了过来，连滚带爬地跑到近前。
“主公！不好了！”
那士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恐。
“西边官道上，来了一支商队！”
“看旗号，是……是朔州西海商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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