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茅厕的使用率首线上升，角落里的污秽痕迹日渐稀少，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被草木灰和泥土的气息取代。
劳役民们似乎一夜之间都成了卫生监督员，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违规的角落，尤其是巴德等几个心思活络的，更是把“5工分”的奖励当成了额外的生财之道。
起初，举报多是实打实的。
谁在墙根偷偷撒尿，谁夜里图方便没去茅厕，被抓了现行，人赃并获，被罚者垂头丧气，举报者喜滋滋地领了工分。
城堡的卫生环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善，格德尔老怀大慰，瓦娜也渐渐对那“农家肥”的恶臭不那么排斥了。
然而，人性中的幽暗如同腐化之地的迷雾，总会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滋生。
这天清晨，罗姆的工分簿前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罗姆头儿！你凭什么扣我工分？！我昨晚明明去了茅厕！”说话的是那个被希菲尔德看好的木匠学徒芬恩。
他拄着拐杖，脸色涨红，指着工分簿上被红笔划掉的5芬尼，眼中充满了愤怒和委屈。
“芬恩，不是我扣的。”罗姆一脸无奈，指了指旁边一脸得意的巴德，“是巴德举报你，昨晚亥时左右，你在西侧豁口废墟后面随地便溺。按照规矩，人证有效，就得罚。”
“他胡说！”芬恩气得浑身发抖，拐杖重重顿地，“我昨晚腿疼得厉害，根本没出工棚！工棚里好几个人都能给我作证！巴德！你为什么要诬陷我？！”
巴德抱着胳膊，斜眼看着芬恩，阴阳怪气地说：“呦，腿疼？腿疼就能乱拉乱撒了？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你说工棚有人作证？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串通好的？领主大人说了，举报核实就给工分！罗姆头儿，你可不能偏袒他！”
他特意强调了“领主大人”和“规矩”，把自己放在了道德制高点。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芬恩平时老实肯干，人缘不错。巴德则是有名的滑头。但规矩就是规矩，领主大人定的。没有物证，只有人证，罗姆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我……我也看见芬恩昨晚在工棚！”一个和芬恩同住的年轻劳役民小声说道。
“对！我也看见了！”另一个也附和。
“切！你们都是一个工棚的，当然帮他说话！”巴德嗤之以鼻。
场面僵持不下。
芬恩急得眼圈发红，他辛辛苦苦挣的工分，眼看就要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扣掉！而巴德则得意洋洋，仿佛那5工分己经到手。
争吵声引来了巡视的安德烈。他了解情况后，眉头紧锁。
作为军人，他深知诬告的危害，但领主定的规矩里，只强调了“举报查实就奖励”，却没明确如何界定“查实”？仅凭一人之言，就能定罪罚工分？这显然有漏洞！
“都闭嘴！”安德烈厉喝一声，镇住场面。他看向罗姆：“此事存疑，工分暂不扣除，等禀报领主大人定夺！”他又冷冷地扫了巴德一眼，“巴德，诬告他人，同样是大罪！若查明你撒谎，后果自负！”
巴德被安德烈的眼神看得心里一虚，但嘴上依旧强硬：“我……我说的都是实话！领主大人明察！”
消息很快传到正在查看土砖试验进度的希菲尔德耳中。
她看着面前几块己经初步硬化、虽然粗糙但结构紧密的土砖样品，又听了安德烈的详细汇报，脸色沉静如水，眼中却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果然来了。举报奖励是把双刃剑，既能激发监督积极性，也必然催生诬告和恶意构陷。
巴德……哼，投机取巧的劣根性！
她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带着安德烈、罗姆、芬恩和巴德来到了事发地点——西侧豁口废墟后面。
这里相对偏僻，地面是新清理过的，只有碎石和尘土，根本找不到任何排泄物的痕迹。
“巴德，”希菲尔德的声音平淡无波，“你说你昨晚亥时亲眼看见芬恩在这里便溺？”
“是！大人！千真万确！”巴德硬着头皮回答。
“当时月光如何？可有照明？”希菲尔德追问。
“呃……月光挺亮！能看清！”巴德连忙道。
“你当时在做什么？为何会在这个偏僻角落？”
“我……我巡逻！对！我担心豁口防御，特意过来看看！”巴德急中生智。
“巡逻？”安德烈冷哼一声，“昨晚豁口轮值名单里没有你！”
巴德顿时语塞，额头冒出冷汗。
希菲尔德不再看他，转向一旁沉默的铁砧：“铁砧，你昨晚也在西侧豁口附近加固陷阱，亥时左右，可曾看见芬恩或巴德出现在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铁砧身上。
这个沉默的壮汉看了看芬恩愤怒又委屈的脸，又看了看巴德闪烁的眼神，最后看向那片干净的空地，瓮声瓮气地说：
“芬恩，没来过。巴德……鬼鬼祟祟，在废墟后面……转了一圈，很快走了。” 他的话语简短，但指向性明确。
巴德脸色瞬间惨白！他没想到这个闷葫芦一样的壮汉竟然看到了他！
“你……你血口喷人！你当时离那么远，天又黑，怎么看得清？！”巴德歇斯底里地喊道。
“够了！”希菲尔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她看向巴德，眼神如同看穿一切：“巴德，为了5工分，构陷同伴，扰乱秩序。你的贪婪和无耻，让风起堡蒙羞！”
“大人！我冤枉啊！铁砧他……”巴德还想狡辩。
“带下去！”希菲尔德根本不给他说完的机会，对安德烈下令，“关禁闭三天！每日只给基础食物！罚没本月所有工分！以儆效尤！”
“是！”安德烈如狼似虎般上前，一把扭住的巴德，拖了下去。巴德的哭喊求饶声迅速远去。
希菲尔德又看向惊魂未定、眼圈通红的芬恩，语气温和了些：“芬恩，你受委屈了。工分照旧。罗姆，额外补他5分，作为补偿。”
“谢……谢谢大人！”芬恩哽咽着，感激涕零。
处理完眼前事，希菲尔德的目光扫过围观的劳役民们。众人鸦雀无声，脸上写满了敬畏和后怕。巴德的下场，清晰地展示了诬告的代价。
“举报制度，是为了守护城堡的清洁与健康，不是为了满足私欲、构陷他人！”希菲尔德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今日之事，是警钟！证明我们的规矩，还有漏洞！”
她顿了顿，宣布新的补充规定：
“即日起，举报制度修正如下：
一、举报必须提供具体时间、地点、人证或物证线索。空口无凭的举报，不予受理！
二、凡诬告、恶意构陷他人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轻则罚5工分、关禁闭、劳役加倍，重则驱逐出风起堡！
三、设立‘仲裁组’！由安德烈、罗姆、瓦娜、以及劳役民中推举两位德高望重者共同组成！负责核查争议举报，听取双方陈述，做出最终裁决！裁决结果，向我报备！”
“规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风起堡要的是公正与秩序，不是互相倾轧的泥潭！望诸位谨记！”
新的规定清晰有力，尤其是“仲裁组”的设立，引入了多方监督和底层代表，大大增加了诬告的成本和难度，也给了被举报者申诉的渠道。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变成了信服的点头。芬恩事件带来的阴霾，似乎被这及时的修正驱散了一些。
在主楼里，格德尔听完瓦娜的转述，捋着胡须，感慨万千：“小姐这手段……真是越来越老辣了！堵住了漏洞，立了威，还给了下面人说话的地方。这‘仲裁组’……妙啊！既不用事事亲为，又能让各方互相制衡。老奴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这么会管人的领主！”
瓦娜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声道：“小姐真的好厉害……巴德太坏了！不过，小姐怎么知道铁砧能作证呢？”
格德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姐的眼睛，亮着呢。她让铁砧作证，一是铁砧为人耿首，说话可信；二嘛……也是在告诉所有人，风起堡里，没有什么能真正瞒过她的眼睛。”
城堡西北角的发酵坑旁，莉莉娅正用星辰法杖末端轻轻触碰着覆盖的土层，感知着内部的能量变化。
她对这场风波也有所耳闻。
当希菲尔德处理完毕，走到她身边时，法师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探究：“你的‘举报-奖惩’制度，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人性的光辉，也照出了其中的污点。你似乎……并不意外？”
希菲尔德看着那平平无奇的土堆，仿佛能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的、缓慢而神奇的转变。
她平静地回答：“光明的背后必有阴影。推动变革，就要预见并接纳随之而来的混乱与代价。关键在于，”
她指了指自己修正后的新规，“及时擦亮镜子，校准方向。就像这农家肥，污秽之物，处理得当，也能滋养沃土。”
莉莉娅若有所思，目光再次投向那发酵坑。
而在铁匠铺里，格洛克一边敲打着为琥珀粗加工特制的錾子，一边听着学徒讲述巴德的下场，浓密的胡子抖了抖，瓮声瓮气地嘟囔：
“哼！为了几个工分就诬陷同伴？人类的心思，比铁傀儡的符文还麻烦！还是我们矮人好，一锤子买卖，契约说话！”
矮人的世界里，契约高于一切，诬告背约是最大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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