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的香气丝丝缕缕随风飘散过来，混合着后院沃土、青苗和动物皮毛的鲜活气息，充盈在天地间。
江令雪掸了掸身上的浮土，迎着叶星瑞关切询问的目光走去，脸上是踏实劳作后的疲惫和满足。
“兔子和鸡都挺好，兔子精神头很足，差点把篱笆都拆了，我顺手给修好了。”
她带着无奈的笑意：“菜苗都出来了，番茄籽也发芽了。”
叶星瑞松了口气，随即露出心疼的神情：“妻主辛苦一天了，饭快好了，娘煮了鸡架汤，飘香，说是给你和阿瑞多盛一碗。”他指了指灶房的方向，声音轻快。
江令雪走进堂屋，温热的鸡架汤盛在白瓷碗里，金黄的油花浮在清亮汤面上，点缀着翠绿葱花。
几块鲜嫩的野鸡肉浸在汤中，旁边配着一碟清炒地木耳，油亮乌黑，点着红彤彤的木辣子碎末，正是今日采摘的其中一部分山货。
她满足地深吸一口香气，一天的奔波劳累似乎都被这一缕人间烟火抚平。
野鸡架炖出的汤色清亮微黄，浮动着金灿灿的油星，几缕鲜嫩的鸡丝缠绕在煮得开花的小米粒和绵软微甜的红薯块间，上面撒了翠绿的葱花。
汤碗旁是那碟油亮乌黑、点缀着红珊瑚般木辣子碎末的清炒地木耳，咸香爽脆。
主食是烙得两面金黄、厚实暄软的玉米面饼子，咬一口麦香混着玉米的甜润。
昏黄的油灯下，小石桌上饭菜的暖香混着后院飘来的清凉夜风，一家人围坐，食物的热气氤氲开温馨的光晕。
江母先喝了小半碗汤，满足地长舒一口气，褶皱里的笑容便藏不住了。
她目光瞟过对面安静喝汤的女儿，和旁边小口咬着饼子的叶星瑞，那笑意里就多了几分别的意味，像是藏着什么忍不住要说的喜事。
“今儿个去西头老赵家借磨子，”江母拿起玉米饼咬了一口。
接着边嚼边说，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艳羡：“哎哟喂，可不得了，她家那个小夫郎，叫春喜的，上个月生了个大胖闺女！那小胖丫，足有七斤多！脸蛋儿圆嘟嘟的，肉胳膊肉腿，莲藕节似的！哭声也响亮，震得屋顶瓦片都哆嗦！”
她又喝了口汤，啧啧有声，眼神在叶星瑞和江令雪脸上来回扫：“春喜那个娘，抱着她那大胖孙女，嘴咧得都合不上！逢人就夸她闺女福气好，娶了个夫郎进门一年半的时间，就生得个又可爱又壮实的顺当娃儿。”
江母刻意顿了顿，语调拖得长长的，带着浓重的暗示：“啧啧，可把老婆子羡慕的呀，这才是过日子的响动呢。”
叶星瑞正用筷子夹起一小块地木耳往嘴里送，闻言手猛地一抖，那油亮的木耳“啪嗒”一下掉回了碟子里。
他的头瞬间埋得更低了，仿佛要把脸藏进汤碗里。
细密的睫毛快速颤动着，一抹红晕自耳根飞速蔓延至脖颈，在暖黄的灯光下格外分明，连端着碗的手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他几乎屏住了呼吸，拿筷子的指尖都在悄悄颤抖，不敢看江母，更不敢看身旁的江令雪。
江令雪倒是稳当，她神色如常地又给自己添了半碗粥，稳稳地拿着勺子。
只是盛汤的动作几不可察地缓了那么一丝丝，深邃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细微的无奈与安抚交织的情绪。
“娘，您看人家娃好，尽馋我们。”她语气温和平稳，听不出丝毫被点着的急躁，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母亲只是在闲聊邻家新种的瓜秧。
江令雪把汤碗轻轻放在叶星瑞面前，关心道：“快喝点汤，这汤最是养人，你今天气色看着就好些了。”
她的声音温和，带着明确的指向性，是故意将话题焦点引开，也是不动声色地将江母的注意力再次落到叶星瑞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上。
江母瞅着叶星瑞那副鹌鹑样儿，又看看女儿这西平八稳的架势，自己倒先乐了。
她伸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笑得有些促狭：“哎哟喂，瞧瞧你们这小两口！我这当娘的就不能盼着早点抱孙女啊？孙子也成啊！甭管是男娃还是女娃，只要能抱上，让老婆子听听那响亮的哭声，心里才真叫踏实！看着雪儿和阿瑞你俩这么好，我这心里猫爪子挠似的！尤其是阿瑞……”
她话锋一转，首首看着叶星瑞，“你这身子骨眼见着好利索了，可得给娘争口气！”
最后那句“争口气”说得格外响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期盼。
叶星瑞感觉仿佛整个堂屋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那目光热得如同火燎。
他连耳朵尖都红透了，窘迫得恨不能地上有条缝钻进去，慌乱地点头。
声音低得快咽进喉咙里，含糊地应着：“娘说的是，说的是……”
说完立刻埋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红薯块。
江令雪看着丈夫红得像要滴血的耳朵，心底涌起一丝柔软又好笑的情绪。
她夹起一块炖得软烂入味的鸡腿肉，稳稳当当地放在江母的饼子上，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寸：“娘，您的饼子要凉了，快吃鸡腿。抱孙子孙女这事儿，开花结果都得看时节，水到渠成才最甜。您现在呀，不如多想想，后院那辣椒秧结出的辣子，配上刚下来的黄瓜蒜末一拌，那下饭劲儿，不比听小娃哭强？”
江令雪刻意夸大了几分语气：“您得保重身子，到时候娃娃大了满地跑，还得指着您后面追呢。”
这话既宽慰了母亲急切的心，又描绘了一幅未来含饴弄孙的温馨画面，还巧妙地将当下能吃到的、具体可感的“美味”放在眼前。
这实实在在的盼头，江母听着心里不由一乐，被女儿这么一说，又被那块冒着热气的鸡腿肉吸引了注意力，再想想那清脆爽口的腌黄瓜和刚冒头的辣椒秧，那股子被点燃的急切心思还真被稍稍压下了几分。
她拿起饼子咬了一大口，咀嚼着女儿夹来的嫩滑鸡腿肉，心里那股羡慕劲儿虽没散，但气似乎顺了不少。
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嗓门还是那么豁亮，却少了那份逼迫感：“成！女儿说得在理。咱家现在鸡也有了，菜也长起来了，日子眼见着奔头。我这把老骨头结实着呢，咱不争这一朝一夕，养好精神头，等着抱健健康康的大胖孙女孙子。”
她说这话时，目光慈爱地扫过叶星瑞低垂的发顶和江令雪沉静含笑的脸庞。
叶星瑞只觉得那“抱孙女孙子”几个字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耳垂烫得惊人。
他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前，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心底却又奇异地涌上一股暖流，混杂着羞涩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明了的甜暖期待。
他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身边的江令雪，见她正坦然自若地给岳母夹地木耳，侧脸在灯下线条温和而坚定。
叶星瑞慌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重新拿起一块热腾腾的饼子，小口咬下，玉米面的甜香和踏实的人间烟火气，总算一点点驱散了那份几乎要将他烧着的臊热。
堂屋里，除了油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只剩下满足的咀嚼声，以及角落里隐约传来的，后院鸡舍那只野母鸡的咕咕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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