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炭火无声燃烧，却驱不散那浸入骨髓的寒意。苏窈蜷缩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被，脸色依旧苍白如初雪，眼下的青影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更深。春桃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碗温热的参汤，眼神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后怕与担忧。
“美人，喝口汤压压惊吧。太医说了，您是惊吓过度，心神耗损，得好好静养些时日。”春桃的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苏窈接过白瓷碗，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袅袅热气氤氲了她低垂的眼睫。她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无法熨帖心底那片冰封之地。
殿外，隐隐传来压抑的哭泣和器物搬动的声响。那是翊坤宫最后的余音。林贵妃林晚晴，连同她宫中心腹秦嬷嬷、翠缕等十数名宫人，己于前日被雷霆手段打入慎刑司。等待她们的，是严刑拷问与最终的裁决。林氏将门，戍边大将林崇山，亦被八百里加急诏书召回京城，停职待参。曾经煊赫一时、骄横跋扈的翊坤宫，此刻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废墟，只剩下断壁残垣般的死寂与凄凉。
尘埃落定。
林晚晴这柄借来的刀，终于被她苏窈亲手折断，反噬其身，彻底崩毁。那场惊心动魄的巫蛊案，以林贵妃万劫不复的结局告终。她苏窈，这个被构陷的“妖妃”，在帝王强势的庇护下，洗脱了污名，甚至…赢得了某种近乎悲情的“清白”形象。
代价呢？
苏窈的目光落在自己依旧微凉的指尖。那日被他紧紧包裹在掌心的滚烫触感，仿佛还残留着余温。他坚实胸膛的震动，他低沉嗓音的安抚，他怀抱带来的、令人沉沦的安心感…这些，都是她精心算计中未曾预料到的“意外”。
她闭上眼，脑海中清晰地回放着那混乱的一幕：萧彻环抱着她，冰冷的目光扫过托盘上那狰狞的明黄人偶时，眼底翻涌的滔天杀意。那不是对一个妃嫔的维护，那是帝王龙鳞被触碰、皇权被诅咒亵渎后的震怒！那份怒意，足以焚毁一切。
“陛下…厚恩，臣妾…惶恐。”苏窈放下参汤，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她看向福安——这位御前大总管正亲自带着内侍，将一箱箱绫罗绸缎、珍玩玉器、名贵药材流水般抬入承香殿。这是萧彻“压惊”的赏赐，也是昭示“圣眷”的信号。
福安躬身，脸上带着比往日更深的恭敬，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美人言重了。陛下吩咐，美人受了大委屈，要好生将养。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吩咐内务府。”他的目光扫过苏窈苍白脆弱的脸，语气带着一丝深意，“陛下还说…美人受惊时说的那些话，他记下了。”
苏窈心头猛地一凛！
受惊时说的话？是指她“无意”点出“一石二鸟”的推测？还是…她在他怀中那番失态的哭泣和恐惧？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眸底瞬间掠过的冰寒锐芒，只余下病弱的温顺：“臣妾…当时吓糊涂了，胡言乱语…当不得真。陛下不怪罪臣妾失仪，己是天恩浩荡。”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纯粹被巨大阴谋吓坏了的、需要庇护的弱者。
福安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恭敬告退。
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苏窈靠在软枕上，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翊坤宫的灯火，似乎又暗下去几盏。皇后沈氏…此刻想必是焦头烂额吧？林贵妃这颗棋子废得如此彻底，甚至可能反噬自身，她精心维持的后宫平衡被骤然打破。更棘手的是，萧彻那毫不掩饰的、对巫蛊案背后主使的彻查决心，如同一柄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
“美人，”春桃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打断了她的思绪，“皇后娘娘那边…今日送来了两支百年老参，说是…给美人压惊补身。”
苏窈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示好？还是试探？或者…是急于撇清？沈清漪这个女人，远比林晚晴难缠百倍。林氏倒了，挡在她们之间的屏障消失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收下吧，替本宫谢过皇后娘娘美意。”苏窈的声音平淡无波。她需要这份“病弱”，需要时间消化胜利，更需要…观察沈清漪下一步的动作。
“还有…”春桃的声音更低，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张嬷嬷递了消息，说…说陛下这几日批阅奏折至深夜，案头…案头常放着美人您之前送去的那个…那个装了香料的锦囊。”她指的是那枚“雪中春信”。
苏窈着被角的手指微微一顿。沉水香中那缕固执的清冽冷意…己经开始渗入他的习惯了吗？很好。
夜色渐深，承香殿内烛火摇曳。苏窈闭上眼，脑海中却清晰地回放着萧彻将她拉入怀中时，那双深邃眼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冰冷的怒意之下，那丝她看不懂的、近乎暴戾的保护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玄色大氅包裹下的、令人心悸的暖意与力量。
这步棋，险胜。
而下一局，对手是深谙蛰伏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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