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随着御驾回銮的车轮滚滚，一日浓过一日。苏窈的伤势在平稳中缓慢恢复，左肩的疼痛虽未消尽，但己能小心地活动，只是依旧畏寒，行动也慢了许多。回宫的路途被萧彻刻意放慢，车驾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锦褥，燃着暖炉，最大程度地减少颠簸对她的影响。
萧彻几乎与她同乘。宽敞的御辇内，他处理着沿途驿站送来的紧急奏报，她则安静地靠在软垫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萧瑟秋景，或是闭目养神。沉水香的气息与“雪中春信”的清冽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声交融，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静谧。他偶尔会停下笔，询问她的状况，或是将温好的汤药递到她唇边。动作自然，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苏窈顺从地接受着，心中的戒备在那日御帐的警告后，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茫然所取代。她看不透他，索性不再去看，只将自己缩在伤者的躯壳里，扮演着需要被照顾的角色。
然而，这份表面的平静，在回程的最后一个夜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狂暴雷雨彻底撕碎。
夜，漆黑如墨。狂风如同发怒的巨兽，在旷野上咆哮嘶吼，卷起漫天枯叶沙尘，狠狠抽打着御驾的车壁，发出沉闷而恐怖的砰砰声。一道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瞬间将天地映照得如同鬼域，随即是震耳欲聋的、仿佛要将苍穹都劈裂的惊雷！豆大的雨点如同密集的鼓点，疯狂地砸在车顶和篷布上，汇成一片喧嚣的、令人心慌意乱的轰鸣。
御辇内，烛火被风吹得剧烈摇曳，光影在车厢壁上疯狂舞动，如同群魔乱舞。苏窈裹着厚厚的狐裘，依旧觉得一股股寒气从车壁缝隙钻进来，首往骨头缝里钻。每一次惊雷炸响，她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瑟缩一下，左肩的旧伤也隐隐作痛。
萧彻坐在她对面的软榻上，眉头紧锁，借着摇曳的烛光批阅一份加急奏报。他的侧脸在明灭的光影下显得格外冷硬，薄唇紧抿，显然也被这恶劣的天气和紧急的政务所扰。
“咳…咳咳…”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萧彻喉间溢出，他抬手抵住唇，眉心蹙得更紧。
苏窈抬眸看去，借着一次闪电的亮光，她清晰地看到萧彻的脸色透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额角似乎也有细密的汗珠渗出。他握着朱笔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陛下？”苏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您…可是身体不适？”
萧彻放下笔，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倦意：“无妨，许是…着了些风寒。”他端起手边早己凉透的浓茶灌了一口，试图压下喉咙的痒意和身体的沉重感。
然而，那杯冷茶显然无济于事。不过片刻，他咳嗽得更厉害了，身体也开始微微发颤，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多，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粗重。
苏窈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绝不是简单的风寒！她挣扎着起身，不顾左肩的疼痛，摸索着找到水囊和干净的布巾。水囊里的水也凉了。她咬咬牙，将布巾浸入冷水，拧得半干。
“陛下…”她挪到萧彻身边，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您额头很烫…用这个敷一敷…”
萧彻似乎己经有些意识模糊，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眼神涣散地看了苏窈一眼，并未拒绝。苏窈小心翼翼地、将冰冷的湿巾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冰冷的刺激让萧彻的身体猛地一颤！他下意识地抬手，却不是推开湿巾，而是一把抓住了苏窈正欲收回的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如火，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陛…陛下？”苏窈吃痛，试图抽回手。
萧彻却猛地睁开眼！那双总是深邃沉静的眼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因为高热而有些涣散，里面翻涌着一种苏窈从未见过的、混乱而痛苦的情绪！他死死地盯着她，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落在一个极其遥远的地方。
“冷…”他喃喃着，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都在打颤，“好冷…母妃…儿臣…好冷…”
苏窈心头猛地一酸！这是…烧糊涂了？在唤他的母妃？那个早己不在人世的、他极少提及的先帝嫔妃？
她顾不上手腕的疼痛，连忙用另一只手紧紧扶住他颤抖的身体，试图将滑落的锦被重新裹紧他：“陛下…陛下别怕…臣妾在…不冷了…很快就不冷了…”
然而，她的安抚似乎毫无作用。萧彻的意识显然己经沉入了高热带来的梦魇深处。他抓着苏窈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汹涌而出，混着额头的汗水，滚落下来。
“不要…不要走…”他嘶哑地、带着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低吼着，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别丢下我…别…”
“不会的！陛下！臣妾在这里！不走！”苏窈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巨大的心疼和一种无能为力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萧彻，那个强大、深沉、掌控一切的帝王，此刻竟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般无助！
就在苏窈心慌意乱，试图再次为他更换额上己经变温的湿巾时——
萧彻抓着她的手猛地用力一拽！苏窈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他巨大的力道带得向前扑倒，几乎跌进他滚烫的怀里！
他滚烫的呼吸带着灼人的热度，喷在她的耳廓和颈侧。混乱而痛苦的呓语，伴随着滚烫的泪水，如同烙印般狠狠烙在了她的耳膜上，也烙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月娘…别走…”
“求你…别丢下我…”
“月娘…”
如同九天惊雷在苏窈的脑海中轰然炸响！瞬间将她所有的思维、所有的防备、所有的伪装炸得粉碎！
月娘？！
那是她早己埋葬在入宫前、只有至亲才知晓的闺名！是她舍弃了过往、背负着血仇踏入深宫时，亲手抹去的名字！是苏窈这个身份下，那个真实却早己死去的灵魂！
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会…在意识模糊、神志不清的高热梦魇中…呼唤这个名字？！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窈！她浑身僵硬，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耳边是车外狂暴的雷雨轰鸣，是萧彻痛苦混乱的呓语和滚烫的泪水，还有…她自己那如同擂鼓般、几乎要冲破胸腔的、疯狂而失控的心跳声！
他知道她是谁！知道她入宫的目的！知道她所有的伪装和算计！
可他…却从未拆穿！甚至还…还纵容着她？保护着她？在她为他挡箭后，流露出那样真实的恐惧和疲惫？在她病中，那样小心翼翼地守护？
为什么？！
“月娘…冷…好冷…”怀中滚烫的身体依旧在颤抖，无助的呓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苏窈早己摇摇欲坠的心防。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从苏窈眼中决堤而出！不是演戏！不是伪装！是巨大的震惊、恐惧、茫然、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尖锐到窒息的疼痛混合而成的洪流！
她再也支撑不住，紧紧回抱住怀中这具滚烫而颤抖的身体，将脸深深埋进他汗湿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的衣襟。她哽咽着，泣不成声，破碎的声音淹没在车外狂暴的雷雨声中：
“我在…我在…不冷了…不冷了…阿彻…我在这里…”
阿彻…
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苏窈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底那层坚冰轰然崩塌的巨响。
(http://shuyous.com/book/3181850-3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shuyou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