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想喝口水，瞅了瞅桌上的搪瓷盅里没有，掂了掂温水壶里也没有。便扯开嗓子喊道：“妈，我想喝水，给我烧点水。”
见他妈迟迟不开腔，王建国便不情不愿的端起盅盅，向灶屋走去。
真是的，还要自己动手！要是大姐在，直接吩咐她便是。
“妈！你在爪子哟？”
刚到灶屋门口，王建国便惊呆了。只见他妈双手捧着大瓷碗，筷子也不用，正大口大口地喝着红苕稀饭。
一碗喝完，又舀一碗。喝得有点急还遭哽倒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嗝。
呃——呃——
那饿劳饿虾的样子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
王建国走近灶台一看，大铁锅里见底了，一点汤汤水水都没剩下。
大姐早上送孩子走的时候，专门交代过他，等妈醒了把稀饭热一热，妈的胃不好不能吃冷的。
王建国就纳闷了：这不吃得好好的吗？大姐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张桂芳放下大瓷碗，满意的用手擦了擦嘴巴，意犹未尽。
发个烧两天两夜没进米，肚子饿得劳肠寡肚的，还好金凤孝顺给她留了饭。
突然，她神情一紧，脑壳里出现了一副画面，便着急忙慌地问道：“今天是哪一年，几月几号？”
“一九八三年啊，十二月二号，星期五，咋的啦妈？”王建国不明所以，一惊一乍的搞啥子名堂。
“你老汉儿呢？你大姐大姐夫呢？”
“天刚麻麻亮，大姐就送阳阳和月月去上学了，老汉儿就带着大姐夫去三道湾修水渠了。你不晓得嗦？”
张桂芳哪里晓得，因为发烧脑壳昏沉，睡得很死。不是王建国在那里干唧唧叫，她也不会醒来。
“我拷！”
张桂芳大叫一声，抬腿就往外面跑，遇到门坎直接一个飞跃，把身后的王建国都看傻了。
他妈这是啷个了？惊风活扯的！
追出去一看，张桂芳已推出王建国那辆心爱的‘永久’二八大杠。
左脚踩上踏板，右脚向前助跑几步，然后右腿发力一蹬，顺势跨上车座，动作熟练。
王建国一看急了，他妈这是要把车骑走，他啷个去上班嘛，招呼都不打，恼火求得很！
全家就一辆。
本来是他老汉儿的，身为向阳大队的大队长，王富贵经常要走家串户做社员的工作，去华凤公社开会学习，有辆自行车来去方便。
可就在王建国进了建筑队后，张桂芳便把自行车给了他，方便他上下班。
向阳大队隶属于华凤公社，位于果州市城郊。日后城市东扩，此地便是大名鼎鼎的经开区，张桂芳家也是名副其实的拆迁户，此处姑且不论。
王建国的家到上班地也不过七八里，可以赶城郊班车。但他不愿意，两头都还要走五六分钟的路，麻烦得很。再说城里人都有自行车，他没有啷个像嘛，会被别人看不起的。
此时，见他妈就要把车骑走，便上前去拦倒。
“妈！自行车我要用，我还要上班呢！”
“滚开！”张桂芳回首怒怼道，“车子我收回了，各人去赶班车！”
说完，龙头一偏，绕开王建国就火急火燎骑走了。
王建国急忙喊道：“妈！我还没吃早饭呢！”
远处飘来了四个字：吃锤子！
王建国诧异地揉了揉眼睛，又甩了甩脑壳，望着他妈那远去的厚实背影。
喃喃自语道：我妈这是咋地啦？又是骂又是打的，还不给我做饭吃，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可不是她的作风啊！
难道发个烧，得神经病了？
王建国只好去灶台边翻了一圈，只有两块酸萝卜和一截生红苕。
他拿起边走边吃，上班要紧。萝卜的酸爽和红苕的冰冷让他后悔不已，早知道就喝碗红苕稀饭了，至少还有米。
赶趟班车一来一回，又要花三毛。一个月就是九块，光车费就得花掉工资的五分之一。
这不要他的命吗？
等晚上回来一定要催促老妈把车还他。
一路上，张桂芳把自行车蹬得飞机巴快，高低不平的土巴路抖得她勾子都疼麻求了。
路上遇见邻居李翠花打招呼，她也装作没听见。
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必须立刻马上赶到三道湾，救她男人的命，希望还来得及。
望着远去的张桂芳，李翠花狠狠地啐了一口，这背时婆娘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男人又是大队长，硬是欧起八起的。
洋啥子洋嘛，总有绊跟头的时候！
三道湾，因有三道弯而出名。
要想将湾里的湖水，有效地引至向阳大队灌溉农田，就必须重修水渠。
而三道湾又是水渠必经之处。
王富贵趁着这段时间没啥农活，便组织生产队的精壮劳力开山凿渠。
如今实施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再也不是吃大锅饭的年代，重修水渠惠及家家户户，社员们的劳动积极性很高。
人群中的张大兵正抡着大锤‘呼哧呼哧’敲着山石，满头大汗也不知停歇。
王富贵望着这个老实本分的大女婿，心中甚是欣慰。
话不多，干活踏实，心地善良，关键是对大女儿王金凤特别的好。可以说是言听计从，比他这个耙耳朵还耙。
当初，张大兵要做上门女婿，王富贵是不同意的。他有两个儿子，不想再招干儿子了。可架不住王金凤喜欢，张家又确实太穷。
怕金凤嫁过去吃苦受累。
其实还是想把两个主要劳动力留在家里，好照顾弟弟妹妹。
而事实证明，张大兵当上门女婿是合格的。
这也是张大兵在有生命危险的时刻，王富贵能舍命相救的原因之一。
“大兵，你过来一哈。”
张大兵听到老丈人在叫他，赶忙放下大锤，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爸，你叫我？”
王富贵看着这个傻愣愣的大女婿，只知道玩命地干活，有些心疼。
忙将一旁的军用水壶递了过去，“喝口水，歇一歇。”
张大兵甩甩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呵呵道：“爸，我不累，我不渴。”
“叫你喝你就喝！”
王富贵有些生气，傻不拉几的货，老子找个机会让你休息一下，你却不识好歹。
他并不是让张大兵偷奸耍滑，而是这货把自己当机器了。
别人干，他干。
别人喝水，他干。
别人休息，他还干。
张大兵见老丈人有些生气了，忙不迭地接过水壶，拧开盖子，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王富贵：还特么不渴，一口气都喝掉一大半了。
这时，远处有人骑着自行车朝这边赶来。边骑边喊：“王富贵！王富贵！”
“爸！好像是妈来了！”张大兵放下水壶，看着远处高兴地大喊。
“老子听到了！”
王富贵没好气道，甩给张大兵一个的眼神让他各人体会。
心里却寻思，芳儿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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