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碎的纸片如同残败的雪，无声地飘落在光可鉴人的主席台上。那一声“嗤啦”的裂帛之音，仿佛抽走了全场所有的空气，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道凝固的、充满惊骇的目光。
谢知珩的脸，在镁光灯的闪烁下，由铁青转为煞白，又由煞白变成一种濒死的灰败。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些散落的纸片，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他精心构筑的、即将到手的金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碾成了齑粉！巨大的震惊、被当众羞辱的暴怒、以及阴谋被戳穿的极度恐慌交织在一起，让他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苏晚！你…你放肆！”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尖锐、扭曲、带着破音，指着我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你…你血口喷人！污蔑！这是污蔑！保安！保安！把她抓起来！送警局！”
台下的保安面面相觑，刚才谢知宴那冰冷的一句“我看谁敢动她”余威犹在，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谢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顺昌建设的董事长周国栋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不再看地上撕碎的协议，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射向谢知珩，带着被愚弄的愤怒和强烈的质疑！“这位…这位助理小姐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三亿保障金，到底是什么名堂？！”
“周董！您别听她胡说！她是被开除的助理！心怀不满故意捣乱！” 谢知珩急声辩解，额头上冷汗涔涔，“协议是我们法务部精心审核过的！绝对没有问题！她…她这是诽谤！是破坏商业合作！”
“诽谤？” 一个冰冷、低沉、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如同重锤般敲碎了谢知珩苍白无力的辩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阴影中缓缓起身的谢知宴身上。
他依旧脸色苍白，但身姿挺拔如松，一步步从阴影中走到明亮的台前。每一步都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威严。他走到长桌前，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纸屑，又缓缓抬起，如同冰冷的探照灯，落在谢知珩那张写满惊惶的脸上。
“谢氏地产法务部高级合伙人，陈明远律师，” 谢知宴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冰冷力量，“己于今日凌晨，被发现在其私人游艇上烧炭自杀身亡。同时，集团审计部初步核查发现，陈明远律师经手或参与审核的多个项目，包括宏图建材的巨额款项支付，以及这份补充协议的拟定，均存在严重违规操作和利益输送嫌疑。”
“轰——！”
如果说我刚才的撕协议是惊雷，那么谢知宴此刻抛出的消息，无异于一场毁灭性的地震！
陈明远自杀？！利益输送？！多个项目违规？！
这些信息如同重磅炸弹，在死寂的会场轰然炸开！媒体记者彻底疯狂了，闪光灯几乎连成一片白光！周国栋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看向谢知珩的眼神充满了冰冷的审视和怒火！台下的政商名流们更是交头接耳，议论声如同沸腾的开水！
谢知珩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知宴，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完了！一切都完了！陈明远死了！谢知宴不仅知道了宏图的事，连陈明远这条线都彻底断了！甚至还查到了更多！他精心布置的局，在谢知宴面前，如同纸糊的房子，被瞬间捅得千疮百孔！
“鉴于陈明远律师涉嫌严重违法犯罪，以及谢知珩先生作为谢氏地产总裁，对下属监管不力，导致集团蒙受重大风险隐患，” 谢知宴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法槌，敲下了最后的判决，“董事会临时决议：即刻起，暂停谢知珩先生谢氏地产总裁及集团副总裁一切职务！接受集团内部审计及相关部门调查！”
“不！三叔！我是被冤枉的！是陈明远！是他蒙蔽了我！我不知情啊！” 谢知珩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失态地扑向谢知宴，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和颤抖。
两名穿着黑色西装的荆棘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臂！动作迅捷而冷酷，瞬间将他制服！谢知珩的哭喊和挣扎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里发出的、如同困兽般的嗬嗬声和满脸的绝望与怨毒！
谢知宴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仿佛只是清理掉一件碍眼的垃圾。他转向脸色铁青、怒火中烧的周国栋，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意：
“周董，非常抱歉，让您和顺昌建设卷入谢氏内部的管理疏漏。老船厂地块的合作基础不变，原核心协议继续有效。关于这份补充协议及宏图建材等相关问题，谢氏集团会立即成立专项调查组，彻查到底，给顺昌、给所有股东、给社会一个负责任的交代！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所有相关款项支付暂停。后续合作细节，由集团新任代理总裁首接与您对接。”
周国栋看着被荆棘卫如同拖死狗般带离主席台、彻底失魂落魄的谢知珩，又看看眼前这位在雷霆手段下依旧沉稳如山、掌控全局的谢家三爷，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丝凝重和忌惮取代。他沉默了几秒，最终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好。谢三爷，我顺昌建设，等贵集团的调查结果和交代！”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自己的人，脸色难看地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一场声势浩大的签约仪式，在惊雷与地震中，以一种极其惨烈和戏剧化的方式，戛然而止。
媒体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蜂拥而上，无数话筒伸向谢知宴。
“谢三爷！请问陈明远律师自杀是否与贪污有关？”
“谢知珩总裁被停职调查，是否意味着谢氏内部权力斗争激化？”
“那位当众撕毁协议的助理苏晚小姐，是您授意的吗？她是否掌握了关键证据？”
谢知宴面无表情，在秦铮和几名荆棘卫的护卫下，穿过汹涌的人潮，如同摩西分海。他没有回答任何问题，那冰冷的威压让疯狂的记者也不自觉地让开一条通道。他的目光，在离开前，极其短暂地扫过依旧站在主席台边缘、如同风暴中心孤岛般的我。
那眼神极其复杂。
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认可？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寒潭般的冰冷和审视。
仿佛在说：第一关，你过了。但代价，才刚刚开始。
镁光灯追逐着谢知宴离去的背影，也有一部分聚焦在我身上。那些目光充满了探究、好奇、甚至幸灾乐祸。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苏晚”这个名字，将不再默默无闻。我站在了聚光灯下，也站在了风暴眼中心。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我扶着冰冷的桌沿，才勉强站稳。脚下，是散落一地的协议碎片，如同我刚刚亲手撕碎的，那个名为“安稳”的幻梦。
签约仪式的风暴余波如同深冬的寒风，凛冽刺骨。接下来的日子，谢氏集团内部如同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地震。谢知珩被暂停职务，接受内部审计和可能的司法调查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开。集团法务部更是首当其冲，气氛压抑得如同冰窖。
陈明远办公室被贴上封条，所有经手文件被审计组调走。那些曾经围绕在谢知珩身边、或是与陈明远过从甚密的律师们，人人自危，脸色惶惶，走路都低着头，生怕被审计组冰冷的目光盯上。曾经对我颐指气使的周敏，如今看到我，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和疏离，再也不敢随意指派繁重的杂务。
我的角落工位，似乎成了某种无形的禁区。没人敢靠近，也没人敢轻易使唤。但这并不意味着平静。
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蛛网，从西面八方悄然收紧。
电脑里准备归档的文件会莫名其妙丢失。
刚接满热水的杯子会突然出现在地上，摔得粉碎。
下班时，办公室的灯会被提前关掉，将我锁在黑暗里。
甚至走在公司走廊上，都能感受到身后黏腻的、带着恶意的目光。
我知道是谁。谢知珩虽然倒台，但他经营多年的势力盘根错节，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依附于他、或被他抓住把柄的人，将无处发泄的怨恨和恐惧，全都倾泻到了我这个“始作俑者”身上。
我不动声色。默默地找回文件，收拾碎片，用手机照明走出黑暗，对那些目光视而不见。只有在深夜回到那个冰冷、如同囚室般的谢宅小房间时，巨大的疲惫和孤独感才会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临江的初雪，来得悄无声息，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靠在冰冷的窗玻璃上，看着外面被雪花覆盖的、死寂的庭院。路灯的光晕在雪幕中晕开，显得格外孤寂。
口袋里，是那张被我贴身收藏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复印件。前世被烧毁的梦想，今生终于被我紧紧攥在手里。可代价呢？是卷入这深不见底的豪门旋涡，是站在风口浪尖，承受着随时可能粉身碎骨的压力和无处不在的冷箭。
值得吗？
手指抚过通知书上冰冷的印刷字迹，心底那簇名为复仇的火焰，却在寒冷和孤寂中，燃烧得更加幽暗，也更加炽烈。
就在这时，极其轻微的敲门声响起。不是佣人那种刻板的叩击，而是熟悉的、带着特殊节奏的“笃、笃笃”。
我的心猛地一跳！瞬间从疲惫中警醒！
快速将通知书藏好，走到门后。开门。
门口的地上，又是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
捡起，关门，反锁。回到书桌前，在冰冷的灯光下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不是合同，不是情报。
是一张临江市第一中学高三插班生入学测试准考证。
考生姓名：苏晚
考试时间：三天后
考试地点：一中主教学楼
备注：携带本人身份证及准考证参加考试
下面，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打印的、冰冷的宋体字：
“刀未开锋，先砺其骨。”
刀未开锋，先砺其骨……
我捏着这张薄薄的准考证，指尖冰凉，心头却如同被投入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滚烫！
谢知宴！
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我想考大学，甚至知道我保留了那份通知书！他默许了，甚至……推了一把！
这张准考证，是通往我前世梦想的钥匙，也是他抛出的、更沉重的磨刀石！在谢氏内斗的旋涡尚未平息、暗箭随时可能袭来的时刻，让我去参加高考？这无异于在悬崖峭壁上行走！
是机会？还是更残酷的考验？让我在学业与生存的双重高压下，证明自己这把刀，能否承受千锤百炼，最终寒光出鞘？
窗外，雪花无声飘落，覆盖着冰冷的大地。
窗内，我攥紧了那张准考证，如同攥紧了最后的希望和沉重的枷锁。
雪夜孤灯，焚心淬骨。
前路茫茫，唯有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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