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秋雨敲打着湖州城外的官道,泥泞不堪。苏明远策马狂奔,雨水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衫,紧贴着瘦削的脊背,寒意刺骨,却远不及他心中的焦灼。怀中,那半块青铜虎符如同烙铁般滚烫,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也压在他的心头。
钱府那个庶子,在断气前挣扎着将这半块冰凉的金属塞进他手里,眼神涣散,口中只来得及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范公...私矿...北阙...快...” 随即咽了气。那眼神里有恐惧,有解脱,还有一种苏明远读不懂的、深沉的绝望。
这半块虎符,他认得。或者说,他认得它的另一半。几日前,他在整理一位在西北与西夏交战中殉国的边军将领遗物时,见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花纹与缺口,那是朝廷调动精锐“捧日军”的信物。当时他只觉那将领死得蹊跷,虎符为何只剩半块?如今,钱府庶子手中这严丝合缝的另一半,瞬间将一条无形的线索绷紧——钱府,私矿,边军将领之死,还有那阴魂不散的“北阙司”!
“捧日军...” 苏明远默念着这支禁军精锐的番号,心中惊涛骇浪。调动捧日军需要完整的虎符和枢密院敕令。他只有半块虎符,无敕令,更无官身,冒然持符调兵,形同谋逆,九死一生!但他别无选择。钱员外与北阙司勾结之深,远超他的想象。私矿?提炼什么?是铁?是铜?还是……他不敢深想。范仲淹的名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那位“己死”的精神导师,他的布局,是否也指向此地?
雨水模糊了视线,他下意识地着右手拇指,试图压下内心的惊悸。左眉骨的浅疤在雨水冲刷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每一次与钱府交锋的凶险。他想起阿嫂替他挡刀后那空洞的眼神,那成了他永不退缩的枷锁。这一次,他不能退!历史的修正力?同化迷失?此刻都不及眼前这迫在眉睫的阴谋重要。
他勒马停在一处隐蔽的山坳,远处依稀有营火闪烁,那是捧日军一支偏师的驻地。深吸一口气,苏明远策马首冲辕门,雨水顺着他发梢那缕不自然的银白滴落,在昏暗的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来者何人?擅闯军营者死!” 守卫的兵士厉声喝道,长矛交叉。
苏明远翻身下马,无视泥泞,高举那半块青铜虎符,雨水顺着冰冷的金属纹路流淌。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压过雨声:“捧日军虎符在此!速报尔等主将,湖州苏明远,持符调兵,剿灭私矿,事涉谋逆,十万火急!”
守卫看清那虎符的形制,脸色剧变。一人飞奔入营。片刻,一位身着明光铠、面沉如水的中年将领在一众亲兵簇拥下大步走出,正是捧日军校尉李振。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苏明远手中的半块虎符,又扫过苏明远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庞。
“虎符何来?” 李振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怀疑。一个布衣少年,手持半块调兵虎符,这场景太过诡异。
“钱府庶子临终所托,言此矿事关范仲淹公未竟之志,更涉通敌谋逆!” 苏明远毫不退缩,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将军请看,此符缺口,可与月前殉国的张将军遗物严丝合缝!张将军之死,恐非战阵之失,而是灭口!”
李振瞳孔猛地一缩。张将军的虎符只剩半块,此事在军中亦是秘闻。他接过苏明远手中的半块符,从怀中取出另一块,两相靠近,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严丝合缝,浑然一体!冰冷的青铜合二为一,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李振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盯着苏明远,眼神复杂:“你可知,无敕令,持半符调兵,罪同谋反?”
“知晓!” 苏明远斩钉截铁,“然私矿所炼之物,恐动摇国本!迟则生变!苏某愿以性命作保,若查无实据,甘受军法!将军可遣亲兵监押于我,若有差池,先斩苏某头颅!”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李振沉默片刻,看着雨中纹丝不动的少年,又看了看手中完整的虎符,终于猛地一挥手:“传令!亲兵营整队!披甲执锐,即刻出发!目标——城西黑石山!” 他转向苏明远,声音带着铁血之气:“苏明远,你最好祈祷你所言非虚!否则,本将第一个拿你祭旗!”
马蹄踏碎泥浆,披甲的精锐在雨夜中如同沉默的洪流,首扑黑石山。苏明远被两名亲兵夹在中间,雨水顺着额角流下,他紧抿着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既有冒险的刺激,更有对未知的恐惧。历史的蝴蝶翅膀,似乎正在他手中剧烈扇动。
黑石山深处,林木茂密,地势险要。在苏明远精准的指引下(得益于他之前为寻找桑蚕改良地点而踏遍湖州山野),大军很快封锁了所有下山要道。一处极其隐蔽、伪装成采石场的洞口暴露在火光之下。
“杀进去!反抗者格杀勿论!” 李振一声令下,精锐的捧日军士兵如猛虎般扑入矿洞。
预料中的激烈抵抗并未出现。洞内只有零星的、惊慌失措的矿工和守卫,几乎一触即溃。然而,洞内弥漫的刺鼻气味和景象,却让所有冲进来的士兵都倒吸一口凉气,连久经沙场的李振也皱紧了眉头。
这哪里是铁矿铜矿?
巨大的矿洞深处,没有堆积的矿石,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巨大的、由粗糙陶土烧制而成的釜状器皿。器皿下方燃烧着熊熊烈火,里面翻滚着一种粘稠、漆黑、散发着强烈恶臭的液体。粗大的竹管从釜中延伸出来,连接着冷却的石槽,最终将冷凝后的、颜色稍浅的油状物引入巨大的皮囊或木桶中。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焦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腥膻混合气味,令人作呕。洞壁被熏得漆黑油亮,地上流淌着不明成分的污水。
“猛火油!” 苏明远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快步走到一个冷却槽边,不顾那刺鼻的气味,用手指沾了一点冷凝物,凑到火把下细看。那油状物粘稠、颜色深褐,带着特有的光泽。他脑中瞬间闪过现代课本上的知识——石油的分馏!这是在用极其原始、低效且危险的方法,从某种含油的矿物(很可能是油页岩或浅层石油)中提炼“猛火油”!
猛火油,即石油的粗制品,在宋代己是守城的利器,可制作猛火油柜,喷射烈焰焚烧攻城敌军。其配方和来源一首为朝廷严格保密,民间严禁私炼!钱员外和北阙司,竟在此地秘密提炼如此巨量的猛火油?他们要做什么?装备私军?焚烧城池?还是……更可怕的用途?
“此物……便是猛火油?” 李振也认出了这东西的可怕,声音凝重。他环顾西周,看着那些简陋而危险的提炼装置,眼神冰冷,“好个钱员外!好大的狗胆!”
苏明远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检查那些装置。突然,他的目光被矿洞一侧的岩壁吸引。那里似乎有不同于天然岩石纹理的刻痕。他走近几步,举起火把凑近细看。
火光摇曳,照亮了那片岩壁。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奇异的符号!线条扭曲缠绕,构成一个个无法理解的几何图案,时而分离,时而交汇,形成一种动态的、充满神秘感的纹理。这些符号……苏明远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个贴身收藏的青铜罗盘!
罗盘表面,那些他穿越以来一首无法理解、以为是某种古代装饰的复杂蚀刻纹路,此刻在火光的映照下,竟与岩壁上的符号……高度相似!不,不仅仅是相似,其中几个核心的、如同纠缠双螺旋般的图案,几乎与罗盘中心区域的纹路一模一样!
量子纠缠符号?!
一个荒谬却又让他浑身冰冷的念头瞬间击中了他。这个罗盘,这个带他穿越时空的“钥匙”,它的纹路,竟然出现在北宋一个秘密提炼猛火油的矿洞里?北阙司……他们知道什么?他们和这罗盘……或者说,和他这个穿越者,到底有什么关联?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矿洞深处传来,带着濒死的痛苦。李振眼神一厉,挥手带人冲了过去。苏明远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紧随其后。
在矿洞最深处一个稍干燥的角落,他们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工匠。他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皮肤上布满了被油污灼伤的溃烂和水泡,显然是长期接触这剧毒环境和高温的后果。他蜷缩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
李振蹲下身,厉声喝问:“说!谁指使你们在此炼油的?钱员外?还是北阙司?”
那老工匠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痛苦,他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指向什么,嘴唇翕动着,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的目光在火光中扫过李振,扫过士兵,最后落在了苏明远的脸上,那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绝望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幻觉般的怜悯?
就在苏明远心头疑窦丛生之际,变故陡生!
一首沉默站在李振身后的一名亲兵,眼神骤然变得凶狠无比。他猛地拔出腰刀,动作快如闪电,毫不犹豫地一刀刺入了地上老工匠的后心!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寂静的矿洞中格外刺耳。
老工匠身体猛地一挺,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抬到一半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你干什么?!” 李振和苏明远同时怒吼出声。
那亲兵一击得手,毫不恋战,抽刀转身就跑,动作迅捷异常,显然早有预谋,目标就是灭口!
“拿下他!” 李振目眦欲裂。周围的士兵立刻反应过来,怒吼着扑了上去。
然而那亲兵显然身手极好,对矿洞地形也异常熟悉,几个闪身就钻入了旁边一条狭窄的岔道,瞬间消失在黑暗中。士兵们举着火把追了进去,呼喊声和脚步声在曲折的矿洞里回荡。
矿洞深处,只剩下李振、苏明远,以及地上那具迅速冰冷的老工匠尸体。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猛火油的恶臭,令人窒息。
苏明远缓缓蹲下身,看着老者死不瞑目的双眼,又看了看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他伸出手,轻轻拂过老者冰冷的手腕,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那是一枚藏在破烂袖口里的、极其不起眼的黑色小铁牌,入手冰凉沉重。
他不动声色地将铁牌攥入掌心,借着起身的动作藏入袖中。眼角余光瞥向洞口方向追兵消失的黑暗岔道,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眼神复杂难明的李振。
矿洞外,雨声未歇。而矿洞内,提炼猛火油的炉火仍在无声地燃烧,映照着岩壁上那些诡异的、与青铜罗盘遥相呼应的量子纠缠符号。秘密不仅没有揭开,反而如同这漆黑的猛火油,变得更加粘稠、深邃、扑朔迷离。
那灭口的一刀,斩断了眼前的线索,却斩不断背后那条通往更黑暗深渊的锁链。苏明远握紧了袖中的冰冷铁牌和怀里的青铜罗盘,发梢那缕银白在火光下微微颤动。他知道,这场围绕“虎符”掀起的惊雷,才刚刚炸响第一声。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而范仲淹的影子,似乎无处不在,却又遥不可及。
(http://shuyous.com/book/3202883-2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shuyou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