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枯瘦得如同老树虬枝的手掌,就那么随意地搭在林默肩上。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甚至能感觉到布满了细密裂纹的干硬皮肤。然而,就是这看似随意的一搭,却如同一道无形的界碑,瞬间隔绝了身后那扇震颤嗡鸣的黑铁巨门内倾泻而出的、足以将筑基修士神魂碾碎的滔天威压。
空气里残留的死亡冰冷骤然消散,沉重得让人窒息的压力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噗地一声无影无踪。林默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腐朽尘埃味道的空气灌入火烧火燎的肺腑,带来一种近乎虚幻的刺痛,却也真切地宣告着——他还活着。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颈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眼角的余光,终于瞥清了那只手的主人。
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一具披着宽大灰袍、勉强维持着人形的枯骨。灰袍破旧不堪,沾满了不知是油污还是干涸血迹的深色污渍,边缘磨损得如同被野狗啃过。灰袍的兜帽深深罩下,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尖削得几乎能戳死人的下巴,皮肤是那种长期不见阳光的、病态的惨白,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头,不见一丝血色。下巴上稀稀拉拉挂着几缕枯草般的灰白胡须,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如同千年古墓深处翻腾出来的腐朽死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阴寒。“啧啧……”
那干涩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沙砾在破锣里摩擦,近得就贴在林默耳后根,带着一种玩味的腔调。枯骨老祖(林默心中瞬间闪过这个称呼)似乎完全无视了戒律堂内此刻凝固的、剑拔弩张的恐怖气氛,无视了高台上惊怒交加、如临大敌的白发老者和中年执事,更无视了黑铁巨门后那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压抑的怒火。
他那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林默的皮囊,饶有兴致地在他身上逡巡。
“小娃娃,骨头倒是硬得很呐。”枯骨老祖的声音带着点说不清是赞许还是嘲弄的意味,“炼气三层?啧,这根基虚浮得跟纸糊的一样,体内还盘着一条碧磷小蛇…就这,还敢当着戒律堂三个老鬼的面,捏爆了炼气十层的喉咙,又用毒针钉死了姓赵的眉心?”他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嗬嗬”怪笑,像是夜枭在坟头鸣叫,“够野,够狠,够…有种!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带劲的小东西了。”
堂上,那位白发老者脸色铁青,眼中精光吞吐不定,死死盯着枯骨老祖搭在林默肩头的那只手,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落地:“枯骨道友!此子残杀同门,弑戮长老,罪孽滔天!此乃我青玄门内务!道友此举,意欲何为?!”
他的声音蕴含着强大的灵力,试图穿透枯骨老祖周身那层无形的、令人心悸的阴冷死气。
“意欲何为?”枯骨老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那干瘪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又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嗬嗬”声。他搭在林默肩头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弹动了一下,仿佛在掂量着什么。“老夫路过,瞧个热闹,不成么?”
他微微侧了侧头,那深不见底的兜帽阴影似乎“扫”了一眼瘫倒在座椅上、眉心一点幽绿的赵长老尸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至于杀人?呵,这戒律堂里里外外,哪个手上没沾点血?这小子不过是杀得快了点,狠了点,没按你们那套假仁假义的规矩来罢了。老夫瞧着,痛快!比看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念经有意思多了!”
“枯骨老鬼!”黑铁巨门后,那蕴含着无边怒火的苍老声音再次炸响,如同闷雷滚过,震得整个戒律堂都在簌簌发抖,灰尘簌簌落下。“休得在此狂言!速速交出此獠!否则,休怪老夫不念旧情!”
“旧情?”枯骨老祖嗤笑一声,那声音尖锐得像是用指甲刮擦琉璃,“老棺材瓤子,少跟老祖我攀交情。当年你师父那点破事,要不要我现在抖搂抖搂给这些小辈们听听?”他顿了顿,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泛起一丝极冷的幽光。“至于这个小东西…”
他搭在林默肩头的手,那枯瘦如柴的手指,忽然屈起,用指关节极其不客气地敲了敲林默的锁骨,发出“叩叩”的轻响。“老祖我看上了。”“什么?!”白发老者和那中年执事同时失声,脸上血色尽褪。黑铁门后的恐怖气息更是瞬间暴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
枯骨老祖却像是浑然不觉,自顾自地继续说着,那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这小子的命,还有他身上那点麻烦,老祖我…接手了。”
话音未落林默只觉眼前猛地一花!周遭的景象——那肃杀的戒律堂、高台上惊怒的面孔、震颤的黑铁巨门、龟裂的黑曜石地砖——所有的一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瞬间剧烈地扭曲、模糊、拉长成无数条诡异的色带!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并非来自那只搭在肩头的手,而是从西面八方、从每一寸虚空中凭空生出,粗暴地包裹住他的身体,狠狠地往里一“拽”!
没有风声,没有破空声,甚至连一丝灵力的波动都未曾激起。只有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眩晕的、空间被强行撕裂、折叠、又瞬间弥合的怪异感觉。仿佛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没有尽头的万花筒甬道,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这一刻彻底混乱、崩解。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更快!
几乎是念头刚起,那令人作呕的眩晕感便骤然消失。
双脚踩到了实地,触感却并非戒律堂冰冷坚硬的黑曜石,而是某种松软、粘腻、带着浓郁湿腐气味的东西。
眼前的景象也彻底变了。
粘稠得如同墨汁的黑暗笼罩着一切,唯有头顶极高处,透过稀疏的、如同鬼爪般扭曲纠缠的枯枝缝隙,漏下几点惨淡的、微弱的星月光辉,勉强勾勒出周围影影绰绰、狰狞怪异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恶臭,那是腐烂的肉块、朽坏的棺木、潮湿的泥土、还有某种陈年污血混合发酵后形成的、首冲脑髓的死亡气息。脚下是厚厚的、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发出“噗叽、噗叽”令人牙酸的粘腻声响。西周寂静得可怕,连一丝虫鸣都没有,只有不知何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呜咽风声,如同枉死鬼魂的悲泣,钻进耳朵里,带来刺骨的寒意。
乱葬岗!
林默瞬间就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这是青玄门外围,阴气最重、最污秽、也最无人问津的弃尸之地!无数宗门底层弟子、犯了错的仆役、甚至是不知来历的横死之人,最终的归宿就是这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泥沼。原主的记忆碎片里,对此地有着本能的恐惧和厌恶。
他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体内残存的灵力本能地运转起来,试图抵御那无孔不入的阴寒死气,同时警惕地环顾西周。目光所及,是歪斜断裂的墓碑,半埋在腐土里的朽烂棺木,森白的骨殖从泥土或棺木缝隙中探出,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冷光。一些腐败程度不同的尸骸,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横七竖八地躺在腐叶和泥泞中,有的只剩下骨架,有的还挂着腐烂的皮肉,引来几只闪着绿光的磷火(鬼火)在其间幽幽飘荡,如同窥伺的眼睛。
极致的死寂与阴森,足以让任何活物心智崩溃。
“呕……”饶是林默心志坚毅,经历过生死搏杀,这浓郁到极致的尸腐恶臭和眼前地狱般的景象,还是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发紧,差点当场呕吐出来。他强行压下那股不适,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怎么?这点场面就受不了了?”
枯骨老祖那特有的、干涩嘶哑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身侧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林默猛地转头。只见枯骨老祖就站在他旁边不到三尺之地,那身破旧的灰袍在阴风中微微摆动,仿佛与这片死寂的坟场融为一体。兜帽下的阴影依旧深不可测,只有那尖削惨白的下巴和几缕枯草胡须在惨淡的月光下清晰可见。
“老祖我瞧你杀人的时候,那股子狠劲呢?”枯骨老祖往前踱了一小步,枯瘦如鸟爪的脚踩在松软的腐殖层上,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捏碎人喉咙,毒针射眉心,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到了这死人堆里,反倒像个没断奶的娃娃?”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地抬起脚,踢开了脚边一颗半埋在泥土里的、腐烂得只剩下空洞眼窝的骷髅头。那骷髅头咕噜噜滚出去老远,撞在一块斜插的墓碑上,发出空洞的脆响。
“这里是青玄门弃尸之地。”枯骨老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淡的嘶哑,却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林默紧绷的神经上。“也是你那个‘同门’周狂,原本打算把你扔进来的地方。”
林默眼神一凝,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刺痛来驱散那无孔不入的阴寒和恐惧。
枯骨老祖似乎对他的沉默很满意,继续用那砂纸摩擦般的嗓音说道:“那晚灌你毒药,是周狂动的手。碧磷针,也是他找来的。但凭他一个炼气十层的外门小崽子,还没那么大本事,也没那么大胆子,敢在宗门内堂而皇之地用这种阴毒手段对付同门,事后还能让戒律堂的赵老鬼替他擦屁股。”
他顿了一顿,兜帽微微抬起,仿佛在“看”着林默。林默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冰冷彻骨的视线穿透了兜帽的阴影,落在他脸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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