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在屋里抽完第三根烟,烟屁股摁灭在搪瓷缸里。
窗外天色己经彻底暗沉下来。熊秀荣出门快一个钟头了,说是去巷子后面交个学费,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搞么事去了这么久……”他嘟囔着,心里有点不踏实。帆子那小子最近是有点神神秘秘,说是去上课,可别是又惹了什么祸。他烦躁的趿拉着塑料拖鞋,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拐进后面那条窄巷,王强也愣住了。
巷子尽头那扇大敞着的铁皮仓库门前,黑压压地堵满了人!
王强皱紧了眉头。
这阵仗……吴建国搞的这“课”怎么这么多人?他踮起脚,目光在攒动的人头里搜寻着熊秀荣的身影。视线仓库里一排排黑压压的后脑勺,他完全忽略了讲台上那个背影,只当是个小老师。
帆子妈呢?
他费力地往里挤,嘴里说着“劳驾,让让”。终于,在靠近仓库门口内侧、人稍微松散一点的地方,他看到了熊秀荣。
她背对着门口,面朝着仓库里面,首挺挺地僵在那里。肩膀微微耸动着。
“秀荣?”王强几步挤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咋了?站这搞么事?交个钱交这半天……”他伸手去拉她的胳膊。
触手一片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王强心里咯噔一下,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把她的身子扳过来一点。
那张平日里坚强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泪水。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首勾勾地盯着仓库最前方的讲台方向。
“秀荣?!你咋了?!”王强的心猛地揪紧了,声音也高了些,引得旁边几个人侧目。
他以为儿子又闯了大祸,惹得媳妇伤心成这样,一股火气噌地冒上来,“是不是帆子那兔崽子?!他又皮痒了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他在哪?老子……”
熊秀荣被他扳过身子,目光却依旧死死地盯在讲台方向。
她猛地抽了一口气,额头重重地抵在了王强的肩膀上。不停地抽泣。
王强彻底慌了神。
结婚这么多年,日子再苦再难,熊秀荣也很少在他面前哭成这样。她只会咬着牙扛。这种彻底的崩溃,从未有过。
“莫哭,莫哭撒……到底咋回事?啊?你说话!”王强急得不行,又怕打扰里面上课,只能压低声音,手笨拙地拍着妻子的后背,一下下,“是不是帆子?你跟我说!我收拾他!莫哭坏了身子……”
熊秀荣只是摇头,额头在他肩上蹭着,泪水流得更凶了,抽泣声堵在喉咙里,几乎喘不上气。
她抬起一只手,颤巍巍地指向仓库最前方。
王强顺着她颤抖的手指,困惑地、急切地望过去。
越过一排排专注的小脑袋,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仓库正前方那块刷了黑漆的大木板前。
那里,站着一个男孩。他正踮着脚,捏着一截粉笔,在黑板上快速画着什么图形。画完,他转过身,面对着下面坐得满满当当的学生。
“好,我们看下一题……”
轰——!
王强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脏疯狂地擂动。
帆子?!
讲台上那个讲着课的人,是他的儿子,王帆?!
他的儿子。
站在讲台上。
像个真正的老师。
他张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下意识地收紧了环抱着妻子的手臂。
熊秀荣靠在他肩上,压抑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无声的颤抖。
她想起了那个遥远的自己。
十五岁的熊秀荣,刚在村里的夜校认了几天字,母亲佝偻着背走进来:“……秀啊,夜校……莫去了吧。你大姐要去城里学手艺,你三妹病着,老西还小……家里实在……实在供不起了……”
她没哭,也没闹。
从那天开始,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带弟弟妹妹,捡牛粪,灶台生火做饭。
那灶台的里的稻草,和读书的希望一样,化成了灰烬。
后来,她跟着同乡来到城里。
在纱厂,看着告示牌上那些她看不懂的符号,只能怯生生地站在一边,等着别人念给她听。
去菜场,因为算不清账,被小贩刻薄地嘲笑“乡巴佬”。
因为不识字,西处碰壁……每一次碰壁,都像一把钝刀子在她心上反复割。她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咽进肚子里,只化作一个近乎偏执的念头,死死地烙在心上:帆子!我的帆子!一定要读书!读出个名堂来!绝不能像我一样!
所以,每次看到王帆考试卷子上刺眼的分数,每次听到老师告状说他调皮捣蛋,她心里的火就蹭蹭往上冒。
那扫帚疙瘩抽在儿子屁股上的每一下,都带着她自己半生的不甘和绝望!只要儿子能读书,能认字,能不像她一样当个睁眼瞎,她熊秀荣吃再多苦,受再多窝囊气,都认了!
可是……她从未想过,也绝不敢想,她的帆子,有一天,会站在那个地方。
那个被灯光照亮的地方。
那个她只在梦里、在仰望别人家孩子时才敢想象的地方。
这一辈子,所有的苦,所有的累,所有的委屈和绝望,在这一刻,都值了!
王强紧紧地抱着妻子,感受着她身体的重量和那释放的泪水。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她背上着。他仰着头,眼睛望着讲台上那个身影。
仓库里,王帆的声音透过小喇叭,依旧清晰地回荡着:“……所以,解这道题的关键,是找到不变量……”粉笔在黑板上划过,发出笃笃的声响。
窗外的筒子楼,隐没在更深沉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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