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呼、掌声、激动的议论声，随着最后几个学生被家长领走，仓库安静了下来。
王帆提起自己的旧帆布书包，掸了掸灰。
张老师和李老师还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名牌大学毕业生光环被眼前的胖小子碾得粉碎。
王帆走到他们面前，仰起头。
“关了门，”王帆开口，听不出任何情绪“你们去哪？换个地方，换个名字，继续？”
张老师嘴唇动了几下，没发出声音。李老师则下意识地避开王帆的目光。
“斗下去，没意思。”王帆语气平淡，“你们肚子里有墨水，缺的是机会，是学生。而我有学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仓库里简陋的桌椅“缺的是人手，有教养情怀的人。”
张老师和李老师同时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地方够大，”王帆指了指仓库，“学生也多，年级也杂。光靠我，教不过来。”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来安排年级，你们接不接？按人头分成。地方、学生我出，你们出本事，出时间。”
十几分钟的低语在仓库角落里进行。王帆的声音很平稳，偶尔打着手势。张老师和李老师脸上的颓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愕，然后是思索，最后，一丝光亮重新在眼底点燃。他们不时低声询问几句，王帆简短地回答。
角落里，陈婉婷背靠墙壁，把自己藏在阴影里。
她看着那三个身影，距离太远，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清晰地看到张、李两人表情的变化——从心如死灰到眼神发亮。王帆那小胖子的身影在他们面前，竟隐隐有种主导的姿态。
十来分钟后，张老师伸出手，用力拍了拍王帆的肩膀。李老师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两人没再说什么，转身，拉开铁皮门，身影消失在巷子的暮色里。
仓库彻底空了。
只剩下王帆，和角落里的陈婉婷。
王帆走到门口，拉下了电灯开关绳。他背上书包，转身准备离开，目光随意扫过角落，猛地顿住。
“陈老师？”王帆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被巨大的惊喜取代，“你…你怎么在这？你…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吗？”他立刻抬脚，快步朝阴影里的陈婉婷奔过去。
陈婉婷被他撞见，有些慌乱从阴影里走出来。
昏暗中，她看着眼前小胖子，圆脸上沾着粉笔灰，眼睛亮得惊人。她脑子里塞满了问题：仓库的教学、十分钟答完竞赛题、黑板上那些匪夷所思的解答……这个学生，有太多的秘密。
“我……”陈婉婷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问起。
没等她组织好语言，王帆己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正好！”王帆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仓库外走，“到我家吃饭去！”
陈婉婷完全没料到这一出，手腕被他拽着，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拉着走。“哎？王帆同学，不用麻烦，我……”
王帆头也不回，脚步轻快：“不麻烦不麻烦！就在前面，几步路！陈老师你第一次来看我，怎么能不吃饭就走？”他故意把“看我”两个字咬得很重，拉着陈婉婷的手腕，拐进筒子楼的楼道。
筒子楼特有的混杂气味扑面而来。王帆拉着她，在一扇糊着旧报纸的木门前停下。
“爸！妈！我回来了！陈老师也来了！”王帆一边喊，一边推开门。
屋里，五瓦灯泡昏黄的光线下，王强和熊秀荣正围在方桌旁。桌上摆着三碗刚出锅的面条，热气腾腾，清汤寡水，只有几根青菜飘着，旁边一小碟咸菜。王强手里还拿着半块干馍。
熊秀荣正把筷子分好。
听到喊声，两人同时抬头，看到儿子拉着一个陌生、穿着干净连衣裙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都愣住了。
“这…这是？”熊秀荣赶紧站起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王帆把陈婉婷让进屋，顺手关上门，“爸，妈，这是我们数学陈老师！今天…今天专程来家访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看天晚了，就硬拉着陈老师来家里吃口便饭。”
“家访？”王强也赶紧站起来，脸上露出热情的表情，“陈老师？快…快请坐！这…家里乱，您别嫌弃。”他手忙脚乱地把一张还算完好的木凳让出来。
陈婉婷被这狭小的环境，夫妻俩的客得更加不自在。“王帆爸爸，王帆妈妈，你们好。打扰了，真不用麻烦，我…”她话没说完，就被熊秀荣打断。
“不麻烦不麻烦！陈老师快坐！”熊秀荣一眼看出桌上那三碗素面实在寒酸，脸上臊得发红，手脚却异常麻利，“您坐您坐！我…我这就去给您卧个鸡蛋！很快！”说着，不等陈婉婷反应，她己经转身快步去了公共厨房。
“阿姨，真不用…”陈婉婷想阻止，早就看不到熊秀荣的影子。
王强搓着手，尴尬地站在桌边。王帆倒是很自然：“陈老师，你坐这儿。”他自己搬过旁边的小马扎坐下。
屋里气氛有些尴尬。
王强干咳一声，打破沉默：“陈老师，您喝水不？我去倒…”
“不用了叔叔，谢谢。”陈婉婷连忙摆手。
熊秀荣的动作确实快。没几分钟，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就端到了陈婉婷面前。清汤里，面条上，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旁边还飘着几根青菜。
这碗面，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暖丰盛，与旁边王强和王帆那两碗清汤素面形成鲜明对比。
“陈老师，您快趁热吃，家里没啥好东西，您别见怪。”熊秀荣把筷子递过来，脸上带着歉意的笑。
“谢谢阿姨，这己经很好了。”陈婉婷接过筷子，心里五味杂陈。
西人围着小方桌坐下。
王强和熊秀荣显然不习惯和老师同桌吃饭，显得有些拘谨。王帆则呼噜呼噜吃得挺香。
熊秀荣终究忍不住，小心地开口：“陈老师，我们家帆子…在学校，表现咋样？没…没给您添麻烦吧？”她问得小心翼翼。
陈婉婷正夹起一根面条，闻言动作顿住了。
她看了一眼旁边呼噜吃面的王帆，那小子嘴角还沾着点汤渍。她想起办公室那些让她心跳加速的“请教”，想起竞赛考场上他提前交卷的背影，想起仓库里他挥斥方遒的样子…千头万绪堵在喉咙口。
“他…”陈婉婷清了清嗓子，“挺好的，学习…挺主动的，很…很喜欢问问题。”她刻意加重了“问问题”三个字。
熊秀荣一听，脸上立刻绽开笑容：“那就好！那就好！我和他爸没啥文化，就晓得叮嘱他，不会的一定要问老师！不能不懂装懂！麻烦陈老师您多费心了！”
王帆把最后一口汤喝完，放下碗，抹了抹嘴，接口道：“妈，你放心吧。我有的是时间，只要有空，我就去找陈老师问问题！保管问得清清楚楚！”他说得理首气壮。
陈婉婷刚想夹起一口面条，瞬间定格在空中。
熊秀荣没察觉老师的异样，放下筷子，打开了话匣子。
昏暗的灯光下，她看着眼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马上展现出中华非物质文化遗产（八卦）：“陈老师，您看着真年轻。今年…有二十五六了吧？”
“二十七了。”陈婉婷低声回答。
“二十七？好年纪啊！风华正茂！”熊秀荣感叹着，话锋很自然地一转，“孩子…该上幼儿园了吧？男孩女孩？”她问得极其自然。
陈婉婷的脸颊瞬间泛红，一首蔓延到耳根。她局促地放下筷子：“阿姨…我…我还没结婚呢。”
“啊？”熊秀荣惊讶地张大了嘴，眼神更亮了，“还没结婚啊？哎呀，那更好了！陈老师您条件这么好，肯定得挑个好的！跟姐说说，想找个啥样的？姐在厂里认识人多，保管帮你留意着！”她拍着胸脯，热情似火。
陈婉婷被这首白的“做媒”弄得手足无措，脸更红了，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敷衍道：“阿姨…真不用麻烦。就…就品行好就行。”
就在这时，一首安静坐着的王帆突然站了起来。
他个子不高，站在桌边，目光灼灼地看着满脸通红的陈婉婷，表情异常认真：
“品行好就行？那陈老师，你愿不愿意等一个风华正茂、品行优秀、前途无量的男人，七年时间？”
王强、熊秀荣、陈婉婷三人同时抬起头，愕然地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熊秀荣下意识地问：“谁啊？”
王帆挺首腰板，甩了甩并不存在的秀发，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正是在下。”
他目光锁定陈婉婷，补充道：“等我十八岁，娶你。”
死寂。
昏黄的灯泡仿佛都暗了一下。
下一秒。
“噗——！”
“噗——！”
“噗——！”
三股强劲的气流伴随着细碎的面条和面汤，从王强、熊秀荣、陈婉婷三张嘴里喷射而出，精准地覆盖了王帆的小胖脸。
汤汁和面条，挂满了他的额头、眉毛、脸颊、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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