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如同凝固墨汁般的黑暗,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包裹着颜泽残存的意识。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重和冰冷。身体像是散了架,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喉咙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
他感觉自己在下沉,坠入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萧承睿刻毒的“丧家之犬”,回荡着镇南王那声雷霆般的“放肆”,回荡着骨头撞击廊柱的闷响……还有,那双眼睛。
那双清澈如秋水,却冰冷如寒潭,倒映着他所有狼狈与不堪,最终只剩下彻底漠然的眼睛。
沈清漪……
这个名字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混沌的意识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痛楚!比身体的伤痛更甚百倍!
“呃……”一声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呻吟,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桎梏。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颜泽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光线昏暗。不是国子监那肃穆的殿堂,也不是“听澜轩”那奢靡的暖阁。这是一间陌生的房间,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一张硬板床,一张旧木桌,一把椅子,墙角一个半旧的铜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苦涩的药味,还有一种……灰尘和木头腐朽的气息。
窗户紧闭,厚重的深色帘幕垂落,将外界的光线隔绝得严严实实。只有桌上一盏小小的、跳跃着微弱火苗的油灯,在黑暗中投下摇曳不定、鬼魅般的光影。
这是哪里?
王府的……地牢?柴房?
颜泽艰难地转动脖颈,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床粗糙的薄被,触感远不如“听澜轩”的锦被柔软。他试图抬起手,却发现手臂沉重无比,稍微一动,便是钻心的疼痛从肩膀蔓延开来。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衣襟处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在外的皮肤上,能看到大片大片的青紫淤痕,尤其是左肩和肋下,得厉害,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深紫色。
镇南王那一甩……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屈辱、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如同毒藤,再次缠绕上他伤痕累累的心脏。他闭上眼,牙关紧咬,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在国子监的疯狂,像一场荒诞的噩梦,却又真实得刻骨铭心。他像个跳梁小丑,在所有人面前,被萧承睿肆意羞辱,被镇南王如同垃圾般甩开,最后……在她那双漠然的眼睛注视下,彻底崩溃。
“吱呀——”
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开门声响起。
颜泽猛地睁开眼,警惕地看向门口。
一个瘦小的身影端着托盘,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是小安子。他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睛红肿,看到颜泽醒来,先是一喜,随即又被巨大的担忧和恐惧取代。
“世……世子爷!您醒了!”小安子声音带着哭腔,连忙将托盘放在桌上,快步走到床边,想扶颜泽,却又不敢碰他,手足无措,“您……您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太医……太医刚走不久,说您内腑受了震荡,骨头……骨头也裂了几根,让您千万不能乱动……”
颜泽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空洞,带着一种小安子从未见过的、死寂般的冰冷。
小安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连忙端起托盘上那碗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苦味的汤药,小心翼翼地捧到床边:“世子爷,您……您先把药喝了吧?太医说这药能化瘀止痛……”
颜泽的目光落在药碗上,又缓缓移开,重新闭上眼。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喝,什么都不想说。身体的剧痛和心灵的创伤交织在一起,让他只想沉沦在这片黑暗里。
“世子爷……”小安子急得快哭了,“您……您别这样!您喝点药吧!王妃……王妃在外面哭晕过去好几次了!王爷……王爷他……”小安子说到这里,声音陡然压低,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王爷他……很生气!非常生气!他……他让您在这里好好‘反省’!还说……还说……”
“说什么?”颜泽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小安子浑身一颤,声音细若蚊蚋:“王爷说……让您想清楚自己是谁,想清楚……想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活命……要是再敢胡闹……就……就……”
后面的话,小安子没敢说出口,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刀锋,悬在颜泽的头顶。
想清楚自己是谁?
我是谁?
我是颜泽!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不是什么狗屁镇南王世子萧景琰!
可是……他还能回去吗?这副伤痕累累的躯壳,这如同囚笼般的王府,这步步惊心的世界……他还能回去吗?
一股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在岸上的鱼,徒劳地挣扎,却只能窒息。
“沈……沈小姐……”小安子似乎想转移话题,缓解这令人窒息的压抑,小声说道,“沈小姐她……她没事。三殿下被陛下训斥了,罚闭门思过三日……还有,王爷派人送了好些名贵的药材去相府,说是给沈小姐压惊……”
沈清漪……
这个名字再次刺入颜泽的脑海。她没事……她被保护得很好。镇南王送去了药材……多么周到。
那他呢?他这个为了她一时冲动,被打得半死,像条死狗一样被拖回来,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反省室”里的蠢货呢?
在她眼里,他恐怕连那送去的药材都不如吧?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甚至有些可笑的麻烦制造者。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自嘲涌上心头,混合着身体的剧痛,让他几乎要再次呕出血来。
“出去。”颜泽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世子爷……”
“我让你出去!”颜泽猛地睁开眼,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戾气,吓得小安子手一抖,药碗差点打翻!
“是……是!小的这就出去!药……药给您放这儿了……”小安子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放下药碗,逃也似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颜泽再次被独自抛入无边的黑暗和孤寂之中。
油灯的火苗依旧微弱地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他蜷缩在床上的、扭曲变形的影子,如同一个被囚禁的幽灵。药碗苦涩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灰尘和腐朽的味道,令人作呕。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般缓慢而煎熬。身体的疼痛如同潮汐,一阵阵袭来,让他无法安眠。而心灵的创伤,则如同附骨之疽,在寂静中疯狂啃噬。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国子监的屈辱,不去想萧承睿的恶毒,不去想镇南王的冷酷……可那双眼睛,那双清冷、疏离、最终只剩下漠然的眼睛,却如同烙印般,死死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那颗泪痣?
为什么那幅画?
无数个“为什么”如同疯狂的藤蔓,缠绕着他的意识,将他拖向更深的混乱和痛苦。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被这无法理解的穿越,被这荒谬的身份,被这无端的仇恨,被这求而不得的谜题……彻底逼疯!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剧烈的动作牵扯到全身的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但他顾不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焦躁和渴望,如同烈火般灼烧着他!
他需要答案!他必须找到答案!
目光在昏暗的房间里疯狂扫视,书桌,椅子,铜盆,空无一物!没有书,没有纸,没有笔,没有任何能承载他此刻混乱思绪的东西!
只有那盏油灯!那跳跃的、微弱的光芒!
颜泽死死盯着那簇火苗,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希望。他挣扎着,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一点一点,挪动着身体,从床上滑落下来。双脚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如同踩在刀尖上。他踉跄着,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如同垂死的老人,艰难地挪向那张旧木桌。
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肌肉的撕裂。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滑落,滴在地面上。他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终于,他挪到了桌边。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那盏小小的油灯。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端起油灯。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他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和那双因为痛苦和执念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
他转过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空荡的墙壁上搜寻!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斑驳的墙皮和几道陈旧的裂纹!
不!不对!
他需要看到它!他必须看到它!那幅画!那颗泪痣!
颜泽端着油灯,如同一个偏执的疯子,开始在狭小的房间里踉跄着移动。他扶着冰冷的墙壁,一寸一寸地搜寻,油灯的光芒将他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同鬼魅般晃动。
“在哪里……在哪里……”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病态的执着。
没有!还是没有!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重重地跪倒在地!油灯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灯油泼洒出来,火苗瞬间熄灭!
房间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彻底的黑暗!如同他坠入古墓深渊的那一刻!
“不——!”颜泽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如同受伤的孤狼,在无边的旷野中哀嚎!
他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地面,指甲因为用力而翻折,渗出鲜血!身体因为剧痛和绝望而剧烈地颤抖着!
就在这时——
一点微光,毫无征兆地,在他眼前炸开!
不是油灯的光芒,不是窗外的月光。
那光芒……来自他的脑海深处!
如同黑暗的幕布被骤然撕裂!一幅清晰的画面,带着穿越时空的震撼,猛地撞入他的意识!
粗糙冰冷的石壁!幽暗闪烁的墓室灯光!还有……那幅悬挂在石壁上的画!
画中的女子!侧身立于烟波水岸!素雅的襦裙!如云的秀发!还有……那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哀愁!
光芒瞬间聚焦!如同无形的放大镜,死死锁定在她眼角下方!
那颗小小的、淡褐色的、如同凝固星子般的——
泪痣!
如此清晰!如此真实!仿佛触手可及!
颜泽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猛地抬起头,在绝对的黑暗中,那双空洞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死死地“盯”着前方无尽的虚空!
“沈……清……漪……”
他嘶哑地、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沫!
黑暗的囚室里,只有他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和那在脑海中灼灼燃烧、挥之不去的画影泪痣!
答案……就在那里!
他必须出去!他必须找到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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