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菱宏光在夜色中穿行，车厢内是死一般的寂静。这种寂静，比面对任何扭曲的“界痕原生体”时都更让人窒息。
打破它的是苏晓镜。
“头儿，我以I.M.P.亚洲分部第十三小队首席研究员及精神状态临时评估员的身份，正式提议对您刚才的决策进行一次紧急复议。”她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像抱着一块救生筏，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但语速依旧快得惊人。
“驳回。”姜屿目视前方，专心开车，回答得干脆利落。
“我的意思是，这不合规矩！我们遭遇了疑似己故高级探员的‘信息残响’，这属于A级以上的安全事件！标准流程是立即切断联系，上报‘灯塔’，然后由总部进行风险评估！而不是我们三个开着一辆快要报废的面包车，去执行一次说走就走的……跨国自杀式团建！”苏晓镜的声调高了八度。
姜屿没说话，只是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后座的鸦。鸦正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对外界的争论充耳不闻。
“而且我们的交通方式也很有问题！”苏晓镜见队长不理她，愈发激动，“老钱的那把破伞！它的使用说明书上明确写着‘本回收物存在巨大时空不确定性，使用者意外险请自行购买，最终解释权归I.M.P.技术部所有’！上次老钱想用它给他在南极科考站的朋友寄一箱苹果，结果苹果是到了，首接变成了苹果酱，据说还带着一股烤焦的味道！”
“那正好，”姜屿终于开口，语气平淡，“省了我们去伦敦吃炸鱼薯条的钱。那玩意儿跟苹果酱一个味儿。”
“这不是一个味儿的问题！这是……”
“晓镜，”姜屿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平稳，“三年前，南京长江大桥。你刚入职，负责后方数据支持。你记得当时‘灯塔’是怎么定性的吗？”
苏晓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代号‘归墟’的‘界痕’失控，林……林队为了封锁‘原初印记’，启动了紧急预案，自我牺牲，被确认为‘叙事性蒸发’，评级……任务成功。”
“对，成功。”姜屿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用一条人命换来的‘成功’。现在，这个‘成功’的结果，给我发了条短信。我没法假装没看见。”
车厢再次陷入沉默。苏晓镜张了张嘴，那些关于“规定”和“风险”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她知道，那次南京的任务，是姜屿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界痕”。
半小时后，五菱宏光停在了一处废弃的码头。这里远离市区，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味和铁锈的气息。
姜屿从后备箱里翻出了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伞的品相极差，伞面有好几个被烟头烫出的小破洞，伞骨也有一根明显歪了，看起来就像被人随手扔在垃圾桶里的货色。
这就是他们的“交通工具”。
“都站过来。”姜屿说。
苏晓镜和鸦走到他身边。鸦依旧面无表情，苏晓镜则一脸视死如归。
“抓紧了。”姜屿一手撑开那把破伞，伞面内部并非空的，而是呈现出一种类似电视雪花点的、不断流动的灰白图案。他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苏晓镜和鸦的胳膊。
“目的地，伦敦，白教堂区，能听到歌声的地方。”他闭上眼，在心中默念。
世界，在这一刻失去了它的形态。
没有剧烈的拉扯，也没有炫目的光效。周围的码头、江水、乃至五菱宏光，都像是被投入水中的水彩画，边缘开始模糊、化开。声音消失了，重力感也变得暧昧不清。苏晓镜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泡在温水里的方糖，正在缓慢地、无可挽回地消融。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哗啦！”
伴随着一阵冰冷刺骨的触感，坚实的地面重新回到了脚下。
姜屿猛地睁开眼，第一时间松开伞，剧烈地咳嗽起来。苏晓镜则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色煞白。只有鸦，像一棵扎根的树，稳稳地站着，打量着西周。
他们正站在一条狭窄、古旧的巷道里，脚下是一大滩冰冷的积水，水面上还漂着几片腐烂的叶子。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石头和煤灰混合的气味。巷口的远处，隐约可见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轮廓。
他们成功抵达了伦敦。
但这里太安静了。
没有车流声，没有人群的嘈杂，甚至连风声都没有。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块巨大的吸音海绵包裹着，死寂得让人心慌。
“看……”苏晓镜指着巷口，声音发抖。
只见一个穿着老式伦敦警察制服的身影，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巷口的浓雾边缘。那雾气浓得像牛奶，翻滚着，涌动着，却始终不曾漫进巷道一步。
“是活人吗？”姜屿警惕地问，悄悄将手伸向腰后，那里别着老钱出品的“概念手枪”。
鸦摇了摇头。“是‘残响’。”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离得近了，他们才看清，那个警察的影像非常不稳定，像一个信号不良的投影。他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抬起手，指着前方的浓雾，张开嘴，脸上带着极度惊恐的表情，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个无声的、永恒的警告。
就在这时，一阵歌声，若有若无地从那片浓雾深处飘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空灵，哀婉，唱着一首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中文老歌。
“……我等的船还不来，我等的人还不明白……”
歌声在死寂的伦敦街头回荡，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招魂曲。它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引诱着人走进那片未知的、吞噬一切的浓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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