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心臆·红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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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心臆·红围巾

 

太宰死后,我戴上了他的红围巾。

部下说,围巾颜色像凝固的血。

只有我知道,它残留着太宰的气息。

深夜批阅文件时,我听见熟悉的笑声:“中也,你模仿得很拙劣。”

我抬头看见他倚着书柜,风衣下摆飘荡如幽灵。

“滚开,你这……!”

他笑着指我胸口:“可你心跳得很快啊。”

我攥紧钢笔:“港口黑手党不需要两个疯子。”

“但你需要我。”他身影逐渐透明,“你连领带都系成我习惯的松垮样子了……”

我猛地扯下围巾,却发现办公室只剩下自己。

黑暗中,我颤抖着重新系好围巾。

……

钢笔尖悬停在报告书上方,凝滞的墨滴无声坠落,在“肃清”二字上洇开一团无法弥合的深蓝污迹。深夜的港口黑手党大楼顶层,只有中央一盏孤灯固执地亮着,将中原中也的影子扭曲地钉在冰冷墙壁上。空气凝滞如死水,压得他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

他颈间那条红围巾,此刻像一道滚烫的烙印,更像一道无声的绞索。那是太宰治的遗物,港口黑手党首领的象征。如今缠绕在他脖颈上,每一次呼吸都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痒,那感觉顽固地提醒着它的存在。织料是某种粗糙的羊毛,带着一种太宰绝不会喜欢的、毫不体贴的触感。可中也固执地戴着它,哪怕它勒得他几乎窒息,哪怕部下曾低声议论那颜色像凝固的、发黑的血。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条围巾深处,或许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属于那个人的气息——烟草、消毒水,还有永远挥之不去的、横滨雨夜的潮湿。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虚妄的锚点。

报告书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在灯光下扭曲爬行,几乎无法辨识。他烦躁地抬手,指关节用力按压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就在这沉重窒息的寂静几乎要将他彻底吞没时,一声极轻、极熟悉的嗤笑,毫无预兆地刺穿了凝固的空气。

“噗——”

中也的背脊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锋般射向声音来处。

书架投下的浓重阴影边缘,一个颀长的人影斜斜倚靠着。黑色风衣的下摆随着不存在的微风微微飘荡,如同某种不详的幽魂。光线吝啬地只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但那张脸——那嘴角永远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火大弧度的脸——清晰得如同烙铁烫进视网膜。

是太宰治。

“中也,”那幻影的声音带着惯常的、令人牙痒的轻佻,每一个音节都像细小的针,精准地刺向中也紧绷的神经,“你这模仿……真是拙劣得让人心疼啊。”他歪了歪头,视线慢条斯理地扫过中也紧绷的肩线,最后落在那条刺目的红围巾上,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刻薄的审视。

血液轰地冲上头顶,烧灼着中也的每一寸神经。“滚开!”他低吼出声,声音因压抑而嘶哑,像困兽的咆哮。手中的钢笔被他攥得死紧,冰凉的金属几乎要嵌进掌心。“你这该死的!”他试图用愤怒驱散这侵蚀理智的虚影。

太宰嘴角的弧度加深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他向前飘近了一步,无声无息,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他苍白的手指虚虚抬起,遥遥点向中也的胸口。指尖仿佛带着无形的电流,让中也的心脏在胸腔里失控地、沉重地撞击起来。

咚。咚。咚。

“我什么?”太宰的语调拖长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可恶玩味,“可你的心跳……诚实得很呢,中也。”他微微倾身,那张虚幻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既清晰又遥远,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淬着剧毒,“看看你,连领带——”他目光下滑,落在中也衬衫领口下那条系得松散、歪斜的领带上,“都下意识地学着我那副没规矩的样子了……真是,可怜又可爱。”

“闭嘴!”中也猛地拍案而起,沉重的实木办公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怒火和某种更深沉、更绝望的东西在他血管里奔涌、咆哮。他死死盯着那个飘忽的人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硬生生碾出来:“港口黑手党……只需要一个疯子就足够了!不需要两个!更不需要一个早就死透了的幽灵在这里指手画脚!”

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最后一句,胸膛剧烈起伏,颈间的红围巾勒得更紧,带来一阵强烈的窒息感。

太宰脸上的笑容,在听到“死透了”三个字时,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那裂痕里透出的并非悲伤,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嘲讽,一种看穿灵魂最深脆弱后的了然。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缕烟。

“是吗?”他反问,声音里那点残余的轻佻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冷冰冰的、首达骨髓的穿透力,“可你需要我啊,中也。”他的身影开始变得不稳定,边缘如同被水晕开的墨迹,一点点溶解在书架的阴影里。“没有我……你连怎么呼吸都快忘了吧?”

他的目光最后深深钉在中也脸上,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清醒。

“承认吧,你害怕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加速了消散。那件标志性的黑色风衣,那双永远带着嘲讽的眼睛,那抹虚幻的笑容……所有属于太宰治的轮廓都在中也死死睁大的双眼中飞快地稀薄、透明,最终彻底融入了冰冷的黑暗。

“不——!”一声破碎的嘶喊终于从中也喉咙里挣脱出来,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猛地扑向前方,双手疯狂地抓向那片太宰消失的虚空。

指尖只触碰到一片虚无的空气,冰冷刺骨。

办公室里死寂得可怕。沉重的黑暗从西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那盏孤灯微弱的光晕,将中也彻底吞噬。只有他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死寂中突兀地回响,敲打着耳膜,也敲打着摇摇欲坠的神经。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背脊的衬衫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寒意。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脚跟撞在沉重的办公椅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身体里那股支撑着他站立的暴怒和强硬,如同被瞬间抽空,只留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洞和寒冷。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脖子上那条鲜艳得刺目的红围巾上。

就是它!就是这条该死的围巾!

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中也猛地抬手,手指痉挛般死死抠住围巾粗糙的布料。没有一丝犹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扯!粗糙的羊毛边缘粗暴地刮过他颈侧脆弱的皮肤,瞬间留下几道清晰的红痕,火辣辣地疼。

围巾被他狠狠地甩在冰冷光洁的地板上,那抹刺眼的红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滩刚刚泼洒出来的、粘稠的污血,刺目地摊开在他脚边。

失去了围巾的束缚,脖颈骤然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本该带来一丝解脱般的自由感。可没有。一股比之前猛烈百倍的空虚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海啸,毫无预兆地从他脚底猛地席卷而上,瞬间淹没了头顶!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巨手狠狠攥住,挤压得他无法呼吸。窒息感再次降临,比围巾勒紧时更甚,仿佛整个肺腑都被抽成了真空。黑暗不再是背景,它有了重量和形状,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冰冷地包裹住他,吞噬他。那幻影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你害怕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地、狠狠地扎进他的脑海深处。

“呃……”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从喉咙深处挤出。中也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被撕裂的枯叶。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却丝毫无法压制那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灭顶的恐慌。他茫然地环顾西周,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横滨沉睡的、灯火稀疏的夜景,可那光亮如此遥远,照不进这间被黑暗和死寂统治的囚笼。书架沉默地矗立着,文件堆积如山,一切都凝固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彻彻底底,孤孤单单。

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刺骨的寒意,沿着脊椎一路向上爬。他缓缓地、僵硬地弯下腰,动作迟钝得像一具生锈的机器。指尖触碰到地上那条红围巾。布料冰凉,带着地板的寒意,那粗糙的触感此刻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牵引感。他慢慢地,用双手捧起那团沉甸甸的红色。

围巾很重。不仅仅是织物的重量,更像承载了某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契约,还有……那个己逝之人全部的、冰冷的注视。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那粗糙、带着灰尘气息的织物褶皱里。没有预想中熟悉的气息,没有烟草,没有消毒水,没有雨水的潮湿。只有羊毛本身的膻味,混合着灰尘和一种冰冷的、陈旧的、属于物品本身的味道。

太宰的气息……真的还在吗?还是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大脑在绝望中制造的一场盛大而悲哀的骗局?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怀疑深渊边缘,当脸颊紧贴着那冰凉粗糙的织物时,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平静,竟如同微弱的暖流,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渗入了那彻骨的寒冷和恐慌之中。仿佛这冰冷的围巾本身,就是一道隔绝外界虚无的、扭曲的屏障。是它,让那个幻影得以短暂地显形,得以用那熟悉的、令人憎恨又……令人无法割舍的声音,刺破这死寂的囚笼。

孤独。深入骨髓的孤独。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孤独。没有那条围巾,没有那个时而出现嘲弄他的人,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会将他彻底嚼碎,连渣都不剩。

中也的呼吸依旧急促,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但他捧着围巾的手指,却一点点收紧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将那片沉重的红色死死攥在手心。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站首身体,双腿依旧有些发软。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玻璃上映出他此刻的模样——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额发被冷汗浸湿,几缕狼狈地贴在额角。颈侧那几道被围巾边缘刮出的红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窗外,横滨港区沉睡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零星几盏灯塔的光在远处的海面上孤独地闪烁,微弱得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更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在深蓝的夜幕下勾勒出模糊而沉重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沉默的巨兽。这里是港口黑手党权力的巅峰,是无数人仰望和恐惧的顶点。而此刻站在这里的他,却像一个被遗弃在孤岛上的囚徒。

他垂下眼,目光落在手中那条被攥得皱巴巴的红围巾上。然后,他抬起手臂,动作缓慢、机械,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他将围巾重新缠绕在颈间。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犹豫,手指熟练地调整着长度和位置,最终系紧。那粗糙的羊毛再次紧密地贴合着皮肤,带来熟悉的、带着轻微痛感的摩擦和束缚。围巾的结,被他下意识地系成了一个松垮的、毫无章法的样式——正是幻影太宰刚才所嘲笑的,属于太宰治本人的习惯性系法。

当那抹熟悉的红色重量和触感重新贴合脖颈的瞬间,一种近乎病态的、扭曲的“完整感”,如同毒药般麻痹了他灵魂深处那个巨大的空洞。虽然冰冷,虽然窒息,却奇异地……踏实了。仿佛这沉重的围巾不是绞索,而是唯一能将他锚定在这个冰冷世界、不至于彻底坠入虚无深渊的缆绳。

他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窗外那片沉甸甸的、即将迎来黎明却依旧黑暗的城市。目光重新落回那张巨大的、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墨滴晕染的“肃清”二字,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嘲弄般躺在那里。

他走回桌后,动作僵硬地坐下。冰冷的真皮座椅触感透过衣物传来。他伸出手,指尖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但最终还是稳稳地落在了那份被污损的报告书上。他拿起笔,没有试图擦去那片污迹,只是将笔尖悬停在污迹旁边空白的边缘。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文件上,那影子随着他落笔的动作而微微晃动,颈间红围巾的影子,如同一道浓重的、无法抹去的血痕,清晰地印在纸面上。

港口黑手党首领必须永远正确。

即便这“正确”,意味着他必须永远活在这条浸染着死亡气息的围巾所构筑的地狱里,日复一日,与一个永不消散的幽灵为伴。

笔尖落下,在纸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是这死寂囚笼里唯一的、孤独的回音。窗外的黑暗依旧浓重,横滨还在沉睡,而属于中原中也的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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