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轩撇撇嘴,收起了方才那副半真半假的商人嘴脸,神色略微正经了些。
“药膏每日早中晚各换一次,切记伤口不可碰水,饮食务必清淡。”
“她失血不少,元气大伤,需得好生静养,万不可再有颠簸劳累。”
他又忍不住朝着床榻的方向瞥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好奇。
“说真的,子苑,这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你这千年铁树开了花?”
秦翊冷冷地横了他一眼。
那眼神,分明在说:与你何干,再多问一句就扔你出去。
白轩摸了摸鼻子,自讨了个没趣。
“好吧,当我没问。”
他潇洒地提起自己的药箱,转身往外走。
“诊金可别忘了,我这开门做生意,概不赊账,尤其是对你这种大户。”
秦翊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再分给他。
白轩也不着恼,反而心情颇好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悠然地跨出了西方阁的门槛。
阁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秦翊在床边静立片刻,这才缓缓转身,目光重新落回床上的谢锦昭。
她的脸色比方才似乎更白了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淡的阴影。
他伸出手,想探一探她的额温。
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光洁额头的前一寸,微微顿住。
那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与迟疑。
“咳咳!”
一声轻浅却刻意的咳嗽,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原本双眸紧闭,面色苍白的谢锦昭,此刻竟悠悠然的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初醒时带着几分迷蒙水汽,转瞬便清亮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秦翊伸向她额头的手,指尖离那光洁的肌肤不过毫厘,却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
动作之快,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
他耳根微微发热,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
她是何时醒的?
“秦大人。” 谢锦昭的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却依旧不减半分戏谑,“怎么突然收手了?莫不是嫌弃我这病容?”
秦翊薄唇紧抿。
这人,明明都伤成这样,差点一只脚踏进鬼门关,怎么这嘴皮子还是这般不饶人。
方才白轩在时,她装得那般柔弱无助,原来都是给他看的。
“都这样了还不安分?” 秦翊低声斥了一句,语气却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处,将她慢慢扶了起来,让她倚靠在床头的软枕上。
动作间,他能清晰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和那份病中的虚弱。
心头莫名一紧。
他有些心虚,方才他确实是想探探她的额温,顺便……看看她的脸。
没想到,她竟然感觉到了。
谢锦昭靠稳后,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浅笑,那双明眸亮晶晶地瞅着他,仿佛在说:秦大人,你的心思,我都看透了。
这小狐狸。
其实,方才白轩和秦翊讨价还价的时候,她就己经醒了。
只是失血过多,头还有些昏沉,眼皮也重得很,实在懒得睁开。
更重要的,是她想听听,秦翊对她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当白轩那双不安分的眼睛在她肩头打转时,秦翊那瞬间沉下来的脸色,还有他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举动,她虽闭着眼,却感知得清清楚楚。
还有那句“两千两,明日辰时,派人送到你府上”,掷地有声,不容置喙。
如今,她知道了。
这位素来不喜女色,朝堂之上杀伐决断的秦首辅,怕是真的动了凡心。
而且,对象还是她这个声名狼藉的谢锦昭。
想到此,她心底竟有几分莫名的甜意。
念头转过,谢锦昭便不再客气。
她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很是自然地挽住了秦翊的手臂,顺势将头轻轻靠向他坚实的胸膛,还像小猫似的蹭了蹭。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气味,意外地令人安心。
秦翊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垂眸,看着怀中人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以及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依赖。
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一次,他竟然没有推开她。
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冷言冷语地让她“自重”。
这还是头一遭。
“谢锦昭。”他声音有些干涩,“你安分些,肩上有伤。”
“唔。”谢锦昭在他怀中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鼻音,“受伤的是另一手,挽着你的那只这只,好好的呢。”
她甚至还晃了晃两人交缠的手臂,以示自己所言非虚。
秦翊无奈。
她从他怀中微微仰起头,乌黑的眼珠水汪汪的,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
西目相对,谢锦昭唇边绽开一个明媚至极的浅笑,带着几分得意。
那笑容晃得秦翊心神一荡,竟有些不敢首视,狼狈地别开了视线,望向窗外。
“噗嗤。”谢锦昭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男人,真是能装。
明明都亲过了,现在倒装起纯情来了。
还害羞。
话音未落,屋外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沉闷的雷声,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
紧接着,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将屋内照得雪亮。
谢锦昭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和强光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小兽,猛地往秦翊怀里钻得更深了些。
秦翊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臂,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
她的身子在他怀里轻轻颤抖。
上一世,她困于深宫,被人设计,关进了那座废弃的冷宫别院。
里面,全是些失心疯的女人。
那也是一个这样的雷雨天。
闪电撕裂黑暗,照亮那些女人扭曲的面容和伸向她的枯爪。
她吓得连连后退,却退无可退。
那时,没有人来救她。
最后,是她自己,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在疯女人凄厉的尖叫和雷鸣中,一个个地将她们了结,才浑身是血地爬了出来。
从那以后,每一个雷雨夜,眼前都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地狱般的场景。
血腥,绝望,还有深入骨髓的寒意。
冰冷的回忆让她遍体生寒。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传来秦翊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温柔的声音。
“怕打雷?”
他感觉到怀中人儿的颤抖,搂着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谢锦昭将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以前是不怕打雷的。
或者说,她怕的从来不是雷声,而是那雷声勾起的,上一世在冷宫中那几日暗无天日的绝望回忆。
秦翊沉默了片刻。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坚定而沉稳,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别怕,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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