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微濛。
木兰苑内,檀香的余味尚未散尽,混着清晨微凉的空气,有种说不出的沉闷。
今日是阖府向老夫人请安的日子,谢锦昭由谢书聿陪着,一早便到了。
她今日特意选了件素色的衣裙,未施粉黛,越发衬得那张小脸有几分病中的苍白。
“卿卿,肩上的伤可还疼?祖母那边,其实不必急着过来。”
谢书聿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肩头,声音压得低低的,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忧色。
谢锦昭微微摇头,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掠过主位上那位正由丫鬟侍奉着的老太太。
“哥哥宽心,白轩医术精湛,秦大人又送了许多珍稀药材,己无大碍。只是皮肉之伤,将养些时日便好。晨昏定省是府中规矩,我怎好因一己之身,懈怠了礼数。”
这番话,不高不低,恰巧能让老夫人听个分明。
主位上的谢老夫人慢条斯理地用银匙舀了一口燕窝粥,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掀起眼皮望向她。
“算你还有这份孝心。身子既是不适,便不必日日过来,免得旁人说我这老婆子苛待小辈。”
话锋一转,她又道:“等瑶儿与三皇子的婚事一定下来,祖母也该为你物色个好人家了。你这身份,想做正妻,怕是有些难。不过,有国公府的颜面在,即便为侧,想来也不会让你太受委屈。觅个家世清白,为人温厚的,将来也能安稳度日。”
谢锦昭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讥诮。
让她去给人做妾?
还要她对国公府这份“体面”感恩戴德?
这老太太,当真是年纪大了,脑子不清楚,连话都不会说了。
谢书聿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面上依旧是那副温润孝顺的模样,声音却比方才沉了几分。
“祖母,锦昭的婚事,孙儿自有考量。您年事己高,不宜为此等琐事过分操劳。”
这话虽说得客气,可话中带的意思是个人都听得明白。
老太太被他这不软不硬的话噎了一下,目光转向一旁始终低眉顺眼的谢锦昭,见她一副全然听从兄长安排的乖巧模样,心头那点不快越发堵得慌,重重地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谢书聿在桌下轻轻覆上妹妹微凉的手,轻轻的拍了拍。
厅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连侍立的丫鬟们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管事陈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许是门槛太高,一个踉跄,“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五体投地。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谢老夫人本就因谢书聿的态度而心中不悦,此刻见陈福这般失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中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顿。
陈福也顾不上疼痛,狼狈地爬起来,几步抢到老太太跟前,凑到她耳边急急禀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旁人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看见老太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谢锦昭端起面前的杏仁酪,慢条斯理地用小银匙搅动着,眼角的余光却将老太太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她甚至还有闲心尝了一口,甜而不腻,味道尚可。
能让这老太太失态至此,想来不会是什么小事。
于谢家而言不是好事,那对她,大约就是乐事了。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谢书聿,见他神色平静,只在陈福开口的瞬间,眉梢极轻微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仿佛早己预料到什么。
陈福终于禀完,躬着身子退到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谢老夫人深吸了几口气,好半晌才勉强压下怒火,转向谢书聿时,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聿儿……承云他……”
“祖母。”谢书聿不等她说完,便抬手打断,“若是为谢承云之事,那便不必再提了。”
老太太见他油盐不进,平日里那点高高在上的矜持瞬间荡然无存,竟是“呜”的一声,带上了哭腔。
“聿儿啊!他可是你的弟弟,你不拉他一把,承云这次就真的完了!”
谢书聿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浮叶,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瑶儿,瑶儿你快替你二哥跟你大哥求求情,快啊!”
她说着,便去拉扯谢清瑶的衣袖。
谢清瑶被点名,瑟缩了一下。
她本就因融园之事与谢书聿生了嫌隙,又深知自己这个嫡亲大哥的脾性,向来说一不二,此刻哪里敢开口,只讷讷地垂着头。
谢承云。
听到这个名字,谢锦昭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那是林氏那房所出的儿子,平日里斗鸡走狗,眠花宿柳,是金陵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也不知这次,又捅出了什么天大的篓子。
她放下手中的银匙,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在这寂静的当口显得格外清晰。
众人目光不由自主地汇聚过来。
谢锦昭抬起眼,看向谢书聿。
“哥哥,祖母说得也是,二哥毕竟是谢家人,血浓于水。这次,你就再帮他最后一次吧,也免得祖母日夜忧心。”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尤其是谢老夫人和谢清瑶,皆是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竟没想到,谢锦昭会为这个素未谋面的二哥说好话。
谢书聿偏头,视线落在身侧的谢锦昭脸上。
在他心中,锦昭总是不同的,即便偶有惊人之举,也自有她的道理。
“既是卿卿开口,便再给他一次机会。”
谢书聿的声音不高,目光转向主位上的祖母。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话语里的警告意味,即便迟钝如谢老夫人,也听得分明。
她深知,若非谢锦昭求情,谢书聿绝不会松口。
这谢承云,平日里仗着林氏和老夫人的溺爱,早己成了金陵城中人人避之不及的祸害,视人命如草芥。
上月在青楼醉酒闹事,打伤了人,还是林氏哭求着谢威,花费了重金才从大牢里捞出来的。
这才消停了几天,竟又捅出天大的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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