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二。
每年乞巧节前,便是太后的寿诞。
为彰显太后仁德,金陵城内,无论大街小巷,皆设粥棚,广济流民。
皇宫中亦会举办盛大的阖宫宴。
前往皇城的楠木马车内,空气沉静。
谢书聿的目光落在身旁端坐的妹妹身上,目光中透着几分满意。
这身衣裳,还是他离京去融园前,特意嘱咐司制局赶制的。
料子、绣工皆是顶尖,却又拣了素雅的湖水蓝,既合乎妹妹的清丽,又不至于在宫中过分夺目,压了贵人们的风头。
他知晓妹妹心思玲珑,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她定然应付得体。
谢锦昭由着霜絮梳了个简洁却不失雅致的堕马髻,仅以几枚珍珠点缀,愈发衬得她肤若凝脂,眉眼如画。
指尖轻巧地挑开车帘一角,巍峨的宫墙便闯入眼帘。
那熟悉的轮廓,曾是她三年的噩梦。
鼻尖似乎还能嗅到宫墙内特有的,混合着陈腐与奢靡的气息。
上一世,她如同一只断翅的鸟雀,被囚禁在这金丝笼中。
重活一世,再临此地,心境己全然不同。
那座巍峨的皇城,在她眼中,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屏障,而是她复仇棋局上,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世子,小姐,宫门到了。”陆铭洲的声音自车外传来。
谢书聿率先下了马车。
他今日一身石青色官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却在转身扶向妹妹时,神色柔和了些许。
谢锦昭敛去眸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将手轻轻搭在兄长的掌心。
她尚未站稳,身后便飘来一道尖细而戏谑的女声:
“姐姐,今儿个可是进宫面圣,你怎么还是穿得这般……寒碜?”
不必回头,也知是林氏母女。
昨日便听府里下人议论,这阖宫宴,按规矩只邀各府正室与嫡出子女。
林氏一个妾室,能带着谢清瑶同来,想必是谢威动用了朝中人脉,又仗着谢清瑶将为三皇子妃的由头,特意让礼部侍郎在宾客名录上添了她们母女。
怕也是想借此机会,让谢清瑶寻机为那不成器的谢承云向三皇子和淑贵妃求情。
视线交汇处,谢清瑶一身嫣粉宫装,曳地裙摆如霞云般铺展,腰间玉带竟也用了金线密织,发髻上更是顶着谢老夫人压箱底的陪嫁金凤簪,流光溢彩。
这般打扮,俨然己将自己视作了未来的皇子妃。
谢锦昭心中冷笑,谢清瑶这脑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够用,阖宫宴上如此张狂,也不怕冲撞了哪位真正的贵人。
就这金凤簪,若被有心人瞧见,参她一个僭越之罪,都够她去昭狱走一遭的。
林氏站在谢清瑶身旁,嘴角噙着一抹得意洋洋的笑,显然对女儿这身行头满意至极。
一个妾室所出之女,即使在国公府教了那么多年,学的也都是些拿不出手的伎俩。
可谢锦昭面上却依旧摆出一副赞美之态,语气温和的说道。
“清瑶妹妹,身姿婀娜,这身裙子很衬你。”
谢清瑶根本懒得理会她那些赞美的话,翻了个白眼,挽着自己的母亲,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宫门。
正值此时,一辆浅褐色马车缓缓停在国公府马车之后。
车帘掀开,一位身着浅紫色衣裙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女子面若银盘,眉眼温婉,眼角下一颗小小的泪痣,非但不显哀戚,反而添了几分楚楚动人之态。
是林太傅的嫡女,林湘柔。
谢锦昭认得她,前几日在融园,曾有过一面之缘。
林湘柔显然也瞧见了并肩而立的谢家兄妹,略一整理裙摆,便款步走了过来,举止端方,声音也如其人一般,柔和悦耳。
“谢大人,谢小姐,别来无恙。”
谢锦昭凝神望去,这才是世家贵女应有的风华,一举一动,皆是浸润在骨子里的教养,与方才的谢清瑶相比,真真是云泥之别。
林湘柔的目光在触及谢书聿时,微微一顿,随即低下头,白皙的脸颊悄然漫上一层薄红,声音也轻了几分。
“林小姐安好。”谢书聿见是她,素来冷峻的面容也缓和了些许,依礼回道。
他声音清朗,林湘柔听在耳中,心头仿佛有小鹿乱撞,脸颊也愈发烫了。
谢锦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她这个兄长,论样貌才情,论官位品阶,在金陵城中皆是翘楚。
能引得女子倾心,再正常不过。
只是兄长一向醉心公务,对男女之情似乎有些迟钝。
她故作未见,含笑退开一步,轻声道:“哥哥,林小姐,你们叙话,锦昭去那边看看。”
说着,便作势要往宫门方向走几步,给二人留出些许说话的空间。
转身的刹那,谢锦昭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眸光转深。
上一世,林湘柔便是哥哥的妻子。
那个外表温婉,内里却无比刚烈的女子,在新婚燕尔之时,便毅然随夫出征,城破被俘之际,为不累及兄长,竟怀着身孕自高耸的城楼纵身而下,以身殉节,也为兄长率领的军队换取了破敌的先机。
每每想起那一幕,谢锦昭的心口都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她微微侧目,看着林湘柔含羞带怯地与兄长说着话,而兄长虽然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但眉宇间却并无不耐。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那样的悲剧重演。
林湘柔这样好的女子,值得拥有幸福美满的一生。
她与哥哥,本就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宫道上,谢锦昭缓步行走着,青石板路两侧的宫墙高耸,将天空切割成狭长的一条。
这条路她曾经走过无数遍,即使无人引路,她也知道前往宣和殿的路。
看着面前那条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汉白玉石台阶,她提起裙摆,再一次踏了上去。
刚踏上不过数级,便听得一个略显急切的声音自面前传来。
“卿卿,我站在这里很久了,终于等到你了。”
只见台阶上方,秦昭衍身穿墨蓝色暗绣云纹锦服快步朝着她跑来,眉宇间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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