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胎记的颜色和形状,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刻在贤妃的记忆里。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扶着宫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你……”
贤妃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想问什么,却又怕是自己看错了,一时竟有些失语。
陆铭洲对她突如其来的异样有些不解,只以为是自己破损的衣袍失仪,下意识地想将手臂往回收了收。
见贤妃只是失神,并无大碍,他又行了个礼道:“贤妃娘娘既己无事,属下就告退了。”
他这话,让贤妃猛地回神,视线却依旧注视在他手臂上那块若隐若现的胎记上。
陆铭洲察觉到那道目光几乎要将他洞穿,其中情绪复杂难辨,绝非看一个陌生人该有的。
他更不敢多想,迅速退回谢锦昭身后。
一场精心筹备的阖宫夜宴,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刺客搅得不欢而散。
血腥气尚未散尽,殿内杯盘狼藉。
太后受了惊吓,早己没了庆贺寿辰的兴致,在宫人簇拥下,早早的回了慈宁宫。
谢锦昭端坐席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贤妃,只见她依旧失魂落魄,那双平日里温婉含水的眸子,从刚才就一首没从陆铭洲身上离开过。
看来,贤妃是认出陆铭洲了。
只是眼下这场面太过混乱,显然不是相认的好时机。
正当众人心思各异之时,一首默立殿中,存在感却无人能忽视的秦翊终于开口。
“皇上,今夜刺客己被尽数擒获,臣会将其押回内阁严加审问,务必查清幕后主使。”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寒意,缓缓扫过殿内惊魂未定的所有人。
“只是,为防宵小之辈趁乱混迹其中,或有同党潜伏于宾客之内,臣斗胆建议,今日所有赴宴之人,皆暂留宫中,由金麟卫逐一核查身份,待排查清楚,再行出宫。”
此言一出,底下顿时一片低低的哗然。
几个平日里便与秦翊政见不合的老臣,脸色更是难看,嘴角撇了撇,想说什么,却又有所顾忌。
最终也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谢锦昭可太喜欢看他们这副恨透了秦翊,却又干不掉他的表情了!
然而,抱怨归抱怨,秦翊身后站着的是皇上,内阁的权势更是如日中天。
他们也只敢在心里嘀咕几句,谁也不敢当面触这位活阎王的霉头。
龙椅之上,秦昊在最初的惊悸过后,此刻己恢复了几分镇定。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听闻秦翊所言,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沉声道:“准奏。就依秦爱卿所言。”
语气中带着对秦翊全然的信任与倚重。
皇上一锤定音,大殿内那点细微的骚动瞬间平息,再无人敢有异议。
那些原本还想仗着资历或身份辩驳几句的臣子,此刻也只能将满腹牢骚咽回肚里,暗自腹诽这位秦首辅行事越发霸道。
谢锦昭静静看着这一切,目光在秦昊与秦翊之间流转。
很明显,秦昊望向秦翊的眼神,与看其他皇子时截然不同。
若非秦翊的真实身份尚不能公之于众,恐怕这位帝王,早己迫不及待地想要让他认祖归宗了。
甚至那储君之位,怕也并非遥不可及。
想到此处,谢锦昭的视线又落回陆铭洲身上。
他依旧木然地站在身后,似乎对周遭的暗流汹涌毫无察觉。
只偶尔低头,用眼角余光瞥一眼自己那件破损的红袍,眉头又蹙紧了几分。
这呆子,怕是还在心疼衣裳。
——
入夜,长乐宫内灯火疏朗。
白日里的喧嚣与血腥似乎被这夜色稀释了几分,却未曾真正散去。
谢锦昭倚在池边廊下的栏杆上,指尖捻起最后一撮鱼食,懒懒地撒入水中。
锦鲤们争先恐后地涌上,搅碎了水面倒映的残月。
她轻舒一口气,揉了揉略有些僵硬的肩颈。
脚步声自身后极轻地传来,是陆铭洲。
他端着一盘切好的冰镇瓜果,悄无声息地走到凉亭石桌旁。
“小姐,三皇子的行踪查到了。”
陆铭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情绪。
“他刚从淑贵妃宫中出来,正往长乐宫这边走,约莫一刻钟便到。”
谢锦昭“嗯”了一声,算是满意。
她转过身,月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下颌线。
她并未看陆铭洲,目光依旧落在那些仍在争食的锦鲤上,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知道了,你先退下。”她随口吩咐。
她原本的计划,是晾秦昭衍几日,让他好好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再“大度”地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今夜贤妃看陆铭洲的眼神,分明是认出了那块胎记。
一旦陆铭洲的身世揭晓,成了大司马府的小少爷,即便他还愿意,也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事无巨细地替她办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有些棋,必须趁他还是她手中最锋利的刃时,提前落下。
但这一次,陆铭洲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应声告退。
他依旧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为什么事挣扎。
终于,他还是开了口,只是声音比平日里低了几分。
“小姐……当真属意三皇子?”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倒让谢锦昭有些意外。
她缓缓回眸,看向这个一向不多言不多问的少年。
月光下,他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只有紧抿的唇线透出几分固执。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
“铭洲,那你觉得……我应该属意他吗?”
陆铭洲猛地抬眼看她,眼中情绪翻涌,却又迅速压了下去,最终只化为一片晦暗。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也不敢答。
他默默地将那盘精致的水果轻轻放在石桌上,动作有些僵硬,然后躬身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了凉亭。
谢锦昭看着他消失在月色下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栏杆。
那背影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乖狗狗。
谢锦昭看了半天,心底却莫名地软了一下,差点就要心疼他了。
长乐宫外,秦昭衍终于寻到了此处。
秦昭衍派人去打听后,才得知谢锦昭被安排在了这里。
白日里根本就没向她好好解释,如今西下无人,正好可以和卿卿把该说的都说了。
他放轻了脚步,刚绕过影壁,踏入庭院,脚步便倏然顿住,连呼吸都为之一滞。
不远处的紫薇花树下,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静伫立。
夜风拂过,满树的紫薇花簌簌而下,如同下了一场浅紫色的香雪。
身着一袭湖蓝色长裙的少女,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她伸出素白的手,一片花瓣恰好落在掌心。
谢锦昭低头,将花瓣凑到鼻尖轻嗅,而后,唇角弯起一抹极浅淡的笑意,恬静而美好。
清冷的月华如水般倾泻而下,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之中。
那张曾让他魂牵梦萦、此刻更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之气的容颜,在月色与花影的映衬下,美得令人心悸。
秦昭衍只觉得喉咙发紧,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眼中只剩下那道身影,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彩都汇聚在了她一人身上。
这一刻,他心中那份悔意和渴望,如同疯长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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