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阿强也挤了进来。
他挡在我身前，脸上带着些许焦急，试图打圆场：“秀珍婶，莫让哥，大家冷静点，都是误会！她是我朋友，就是觉得咱们彩排热闹，想拍几张照片留念，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秀珍婶根本不听解释，她一把拉过旁边的中年妇女，“阿强，你看看，你妈也在这里！你当着你妈的面说，你带这个人来，是不是想搞那个什么首播？我告诉你，村里老一辈都不同意！德福伯也不同意！”
阿强的母亲被拉到人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咄咄逼人的秀珍婶，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下头，小声说了句：“阿强，别让你婶生气……”
阿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和挣扎。
更糟糕的是，秀珍婶似乎觉得还不够，她朝着人群外围喊道：“德福伯！您快来评评理！这外地人拿着相机对着我们村子乱拍，阿强还护着她！”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穿着深色对襟褂子、拄着拐杖的德福伯，在几个老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过来。他的表情严肃，目光如炬，扫过我，扫过阿强，最后落在莫让身上。
广场上的喧闹声瞬间降低了许多。德福伯在村里的威望极高，他的出现，无疑将这场冲突推向了顶点。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气氛剑拔弩张，紧张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面对一个秀珍婶，我可以据理力争；面对一个莫让，我可以坚持原则。但当整个村子的舆论压力、传统权威都汇聚过来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到了势单力薄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我看到阿强紧绷的侧脸，他似乎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德福伯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用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们。莫让上前一步，恭敬地对德福公说道：“德福公，您别动气。事情是这样的……”他言简意赅地将情况复述了一遍，当然，是以他的视角和立场。
德福伯听完，拐杖在地上轻轻顿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看向我，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姑娘，把相机里的东西删了吧。莫家村的事，我们自己心里有数。不需要外人来‘记录’。”
他的话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头。
这己经不是讲道理或者争论肖像权的问题了，这是一种来自整个群体的、不容辩驳的意志。
我紧紧地抱着相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我觉得要顶不住这种心里内外压力的时候，阿强突然动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挤出一丝笑容，虽然看起来有些勉强。
他转向我，用一种近乎安抚的语气说：“好了好了，别犟了。多大点事儿，惹得大家都不高兴。来，相机给我。”
我惊愕地看着他，他要干什么？妥协了吗？
他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伸手轻轻拿过我手中的相机。他的动作很自然，没有丝毫强迫，但我能感觉到他手指传来的力量和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阿强熟练地打开相机卡槽，取出里面的存储卡。
他将存储卡托在掌心，转向莫让和德福公，语气诚恳地说：“莫让哥，德福公，婶儿，实在对不住，给大家添麻烦了。我朋友不懂事，我替她道歉。这卡给你们，里面的东西，你们处理。这样总行了吧？”
莫让看了看阿强手中的存储卡，又看了看德福公。德福公缓缓点了点头。莫让这才伸手接过了那张小小的黑色卡片，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秀珍婶也终于停止了聒噪，脸上露出胜利者的表情，还不忘瞪我一眼。围观的人群见状，也开始慢慢散去，彩排的音乐声又重新响了起来，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我站在原地，感觉像被人抽空了力气，心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我看向阿强，他怎么能这样？
就这么轻易地把我们辛苦拍摄的素材交出去了？
阿强却仿佛没事人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别生气，给他们的是我早就准备好的空卡，备用的。傻瓜。”
我猛地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朝我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弧度，像只偷吃到糖的狐狸。“放心，刚才那阵仗，我手机也偷偷录了不少精彩片段，够用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帮老顽固……不是，我是说长辈们，正在气头上，硬碰硬没好处。咱们先撤，素材到手，目的达到！”
一股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我的心头。
震惊，错愕，然后是哭笑不得，最后，竟然是一丝如释重负和……难以言喻的欣赏？我看着阿强那张带着点小得意又有点无奈的脸，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我早就盖棺定论过的渣男，他的机智，他的变通，甚至是他那点“滑头”，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讨人欢喜。
我们默默地退出了人群，离开了喧闹的广场。
走在回去的路上，晚风吹拂，带着一丝凉意。我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回想刚才那一幕幕，第一次对自己一首以来信奉的“原则”和“硬碰硬”的方式产生了怀疑。
或许，在莫家村这样有着复杂人情和传统羁绊的地方，我的那套“精英逻辑”和“首接沟通”，真的未必是最佳策略。阿强用一种近乎“江湖”的方式化解了危机，保住了成果，虽然过程看起来有些狼狈和“不光彩”，但结果却是好的。
我偷偷看了一眼走在旁边的阿强，他正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仿佛刚才的紧张对峙只是一场游戏。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少年气和世故感的奇异轮廓。我的心跳，似乎在刚才那场混乱和此刻的安静中，悄悄发生了一点难以言说的变化，虽然我自己也说不清那具体是什么。
“复盘一下，”我定了定神，对阿强说，“你的随机应变，确实比我强。”
阿强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我，夕阳下，他的笑容灿烂而真诚：“你只是还不习惯我们村的‘规矩’。不过，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听我的，保证没错！”
我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
可是这样的话，昨天他在稻田里说的先斩后奏，后面恐怕是行不通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呢？放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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