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村里的大喇叭准时响了起来，略带电流杂音的声音回荡在炊烟袅袅的村子上空：“通知，通知！所有参加庆典的人员，请立刻到村广场领取服装和道具……”
听到广播声，阿强显得兴奋，眼睛亮晶晶的：“走，拍花絮去！这可是第一手素材。”
我检查了一下摄像机电池和存储卡，兴致勃勃地跟在阿强身后，朝着村中心广场走去。
广场上己经聚集了不少年轻人，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手里拿着刚领到的花花绿绿的衣服和各式道具——有喇叭、抬鼓、鼓槌、龙棍、狮头、戏珠等等，还有一些造型夸张的头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期待、兴奋和些许忙乱的气氛。
我举起相机，开始记录这生动的一幕。镜头里，几个穿着新潮T恤、牛仔裤的年轻人正笨拙地穿着演出服，引来旁边的姑娘们一阵哄笑。我认出其中几个面孔，是那天在海边沙滩上和我们一起烧烤聚餐的年轻人，他们看到我的镜头，还大大方方地挥手，脸上洋溢着青春无忌的笑容。阿强在一旁低声给我介绍：“那个穿蓝色冲锋衣的，叫莫小北，在深圳做程序员；那个烫了卷发的女孩，叫莫莉，在广州读大学……”
拍着拍着，我注意到人群中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他们和那些常年待在村里的年轻人气质明显不同，穿着打扮更接近城市风格，有些人手里还拿着最新款的手机，眉宇间带着一种见过世面的从容，或者说，是一种不易察觉的疏离感。
“这些人……”我放下摄像机，小声问阿强。
“哦，他们都是在外面工作或者定居的莫家村子弟，”阿强解释道，“平时很少回来，也就是像这次庆典，或者过年这样的大日子，才会露个面。别小看他们，有好几个在城里混得相当不错。”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似乎有骄傲，也有些别的什么。
我点点头，继续将镜头对准彩排的人群。年轻人们开始在一位中年男子的指挥下排练队形，动作虽然生涩，但热情很高。广场边缘，一些老人和孩子也围了过来看热闹，脸上挂着淳朴的笑容。这画面和谐而富有生机，我按动快门的手几乎停不下来，想要将这一切都定格。
就在我沉浸在这种氛围中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拍什么拍？谁让你在这里乱拍的？”
我一怔，转过身，看到秀珍婶正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瞪着我。阳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她的表情和那天在德福伯家如出一辙，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警惕和排斥。
不等我开口，她身边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合体休闲西装的男人先一步走了上来。他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挺拔，面容斯文，但眼神却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他没有像秀珍婶那样首接发难，而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语气平静地问道：“请问，您是哪位？在这里拍摄，经过村委会同意了吗？”
他的声音不高，但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
那种神态，我在之前的谈判桌上、在职场里见过太多，那是属于“精英”阶层的、习惯于掌控局面的语调。
“我是……”我刚想解释。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身份，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相机上，语气变得更加不容置疑：“不管您是谁，请您立刻停止拍摄，并且把刚才拍摄的内容删除。”
“为什么？”我皱起了眉头。
“因为这涉及到村民的肖像权，”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夕阳的光芒，“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擅自拍摄并可能用于传播，是侵权行为。而且，庆典活动是我们莫家村内部事务，相关影像资料的发布需要经过村里统一安排，不能由外人随意拍摄。”
“我是阿强请来的……”我试图搬出阿强。
“阿强？”男人眉头微蹙，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不以为然，“就算是他请你来的，他也没有权力代表村子或者村民同意你进行拍摄。我是莫让，”他微微扬起下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莫家村的法律顾问，村里很多长辈，都对这种不明不白的拍摄非常反感。”
莫让？律师？
“我拍摄的内容，不会随意传播，”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而且，刚才很多年轻人都同意我拍摄。”
这时身边的阿光，插话说：“拍我，我同意的，我没问题。”
我对他感谢的一笑。
“年轻人懂什么！”秀珍婶立刻呵斥，声音拔高了好几度，“这是做给祖宗的旧礼！一个外地人，就敢来胡搅蛮缠，胆子也太大了！”
“妈，您别激动。”莫让轻轻按住秀珍婶的胳膊，但眼神依旧锐利地看着我，“这位朋友，我理解你可能没有恶意。但规矩就是规矩。我们村子正在筹备庆典，这是我们村重要的传统活动，不希望有任何不可控的因素介入。我们村不需要这种方式的‘宣传’。”
“我拒绝删除。”我握紧了相机，迎上他的目光，“我拍摄的内容是真实的记录，没有任何歪曲。如果你们担心，我可以承诺不用于商业用途，并且在发布前给你们审核。但首接删除，我不能接受。”
我的强硬显然出乎了莫让的意料，他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而旁边的秀珍婶，则像是被点燃了引信的炸药桶。
“反了你了！一个外人还敢在我们村里撒野！”她尖叫起来，声音吸引了广场上更多人的注意。她开始招呼起来：“大家快来看看啊！这个外地人偷拍我们彩排，让她删掉她还不肯！这是要干什么？是不是想搞破坏？”
她的声音极具煽动性，立刻就有几个原本在看热闹的中年妇女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指责我。
“就是啊，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拿着个相机到处拍，鬼鬼祟祟的！”
“阿强怎么带这种人回来？”
说着说着，就开始有人动手推搡我，想夺我手里的摄像机。
我一脚后退，不知踩碎了地上的什么。
突然就听到另一个妇女的尖叫：“踩烂了！踩烂了！……”
更多人哗地围了过来，场面似乎开始混乱和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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