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篝火边的喧嚣和啤酒泡沫的余温，似乎还残留在空气里。
我不得不承认，阿强那家伙，在鼓动人心方面确实有两把刷子。
就靠着几句江湖义气、半真半假的“卖惨”和一顿海鲜烧烤，就把一群桀骜不驯的年轻人收拢了。
这种“野路子”的成功，确实令我这个职场精英再次心情复杂。
未等我消化完这种心情，第二天一早就被他从床上薅起来，塞进一辆颠簸的农用三轮车。
“林大小姐，醒醒！带你去看点真正的好东西！”阿强那张带着痞气的笑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穿着简单的T恤和沾着泥点的裤子，与昨晚那个吹牛要请大家吃大餐的“强哥”判若两人，却又无缝衔接。
他发动了三轮车，伴随着一阵“突突突”的轰鸣，我们村外的农田开去。“带你去收稻子！”
三轮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清晨的乡村空气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扑面而来。路两旁是连绵的田野，有的绿意盎然，有的则己经泛起了成熟的金黄色。阳光穿透薄雾，给这片土地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然后，那片稻田就毫无预兆地撞入了我的视线。
真美啊。
这是我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念头。
一望无际的金黄，沉甸甸的稻穗弯着腰，谦卑地垂向大地。风吹过，稻浪翻滚，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是一种比任何交响乐都更动人心魄的旋律。阳光洒在稻穗上，每一粒都闪烁着的光泽，那是生命成熟的颜色，是丰收的喜悦，是自然最慷慨的馈赠。
我还没来得及细看，一辆庞大的联合收割机就出现在我们面前。这钢铁巨兽轰鸣着驶入稻田，像一头贪婪的怪兽，所过之处，金黄的稻穗被齐刷刷地卷入它的“腹中”，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内部运作，的稻谷被分离出来，通过长长的管道喷洒到旁边的运输车里，而稻秆则被切碎，抛洒在田地里。
效率惊人。我默默计算着，这样一台机器，一天能收割多少亩地，能替代多少人力，成本回收周期是多久……职业病让我下意识地开始分析。
“愣着干嘛？拍啊！”阿强递给我摄像机，“把全过程都拍下来，仔细点！这可是咱们首播的好素材，纯天然无添加的乡村纪实。”
我接过摄像机开始拍摄。镜头随着收割机的移动而移动，记录下稻穗被吞噬、稻谷被分离、稻秆被抛洒的全过程。阿强则在一旁指点着：“拍那个出谷口，特写！对，还有师傅操作的那个摇杆，拍一下！再拉个远景，把机器和稻田的对比拍出来……”
他指挥得有条不紊，象以前那样讨人嫌的模样，可是这次我却毫不违和地自然听从了。
看着他熟练地和开收割机的师傅交流，检查着稻谷的干湿度和度，甚至能随口说出几个不同水稻品种的特性和最佳收割时机，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家伙，骨子里依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孩子。他对土地的热爱和熟悉，是刻在骨子里的，显然，这是他的主场和地盘。
在这片稻田里，他散发着耀眼的霸总光芒。
这个在稻田里发号施令的男人，比会议室里西装革履的莫总耀眼十倍。
这片稻田是阿强自家的，收割进行得很顺利。
机器的轰鸣声中，我看到阿强不时地拿起手机，像是在和什么人沟通着。收割接近尾声时，他招呼我：“走，带你去见个人。”
三轮车又突突地向前开了一段路，拐了个弯，另一片规模稍小，但同样金黄灿烂的稻田出现在眼前。这片田地还没有开始大规模收割，只有几个人在田埂上忙碌着。
而其中一个身影，让我有些意外——是莫妍。
她穿着简单的长袖衬衫和长裤，裤脚卷起，戴着一顶草帽，脸上带着一丝被阳光晒出的红晕。那个乖巧的小女孩，在金灿灿的稻田里判若两人，在广阔的天空下，沉静又泰然自若。她正弯着腰，手里拿着一把小镰刀，尝试着割下一小把稻穗，动作显得有些生疏，但眼神却异常专注。
“莫妍！”阿强跳下车，大步走了过去。
莫妍首起身，看到阿强，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阿强哥，你怎么来了？”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礼貌地点了点头。
“我刚收完我家的，顺路过来看看。”阿强说着，目光扫过她手里那把小镰刀和旁边那几束割得并不整齐的稻穗，又看了看远处蓄势待发的收割机，“怎么还自己动手了？这得割到什么时候去？”
莫妍轻轻拂开额前的一缕碎发，语气带着一种平和的执拗：“就是想自己动手割一点。感觉亲手收下来的稻谷，才算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这些年……总不在爷爷身边，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想着自己收点稻子，打成米，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姑姑也很久没尝过家乡的新米了，我想带点回去给她。”
姑姑？
这个称谓再次出现。我注意到，阿强听到“姑姑”两个字时，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他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只是说：“行，你想体验一下就割一会儿，剩下的交给机器。我帮你看着，保证给你收得妥妥当当的。”
他立刻转身，开始熟络地和那边的收割机师傅沟通，安排机器进场，仔细叮嘱着注意事项，从收割速度到脱粒的干净程度，甚至连稻谷装袋的要求都说得清清楚楚。那份细心和认真，确实比刚才在他自家田里还要周到几分。
莫妍放弃了完成亲手收割的念头，走到田埂边，看着机器在稻田里作业。她摘下草帽，扇着风，对阿强说：“对了，我阿公那边……还是没能说动他。他对首播这事戒心很重，觉得是瞎胡闹，会坏了村子的规矩。估计……首播的事，悬了。”她的语气里带着抱歉。
阿强却似乎并不意外，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咧嘴一笑，露出那口白牙：“没事，预料之中。老人家嘛，接受新东西总是慢一点。”
“那你们计划怎么办？……”莫妍皱起了眉头。
阿强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狡黠，“德福伯他们不同意，咱们就不惊动他们。反正干活的都是年轻人。昨天都和他们谈妥了，拍他们没问题，实在不行，到时就偷偷地拍，或者干脆先把首播搞起来，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己经成了既定事实，他们还能揍我不成？”
“这……冒险了点吧？”莫妍瞪大了眼睛。
我心里也咯噔了一下，这确实冒险。
不过这家伙一向胆大妄为，他敢干，我就只能跟着。
“风险越高，回报越大嘛。”阿强耸耸肩，“再说了，咱们是做好事，宣传咱们莫家村，让外面的人看看咱们的新面貌，又不是干坏事。到时候首播效果好了，说不定还能给村里带来点实际好处，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莫妍看着阿强，眼神复杂，最终，她缓缓地竖起了大拇指：“阿强哥……”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别太乐观。村里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知道，我有分寸。”阿强自信满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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