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让慢条斯理地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冷光。
镜片后的眼神，扫过我和阿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我有点想笑，啧，算是开了眼了。
在莫家村这小地方，居然还能遇到这种装模作样的。
“阿强啊，”他开口了，声音温和得像在哄小孩，但那语气里的优越感，隔着八百米都能闻到，“你在城里打工打久了，可能不太懂村里的规矩。”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尤其是，有些事关乎整个宗族的未来，不能意气用事。这次传承符的事，关系到基金参与权，这可不是小事。郑行长那边……”
他刻意停顿了。
阿强突然咧嘴一笑，带着嘲弄。
“那位行长表姨夫……就是小妍说的被银监会请去喝茶那位？”
莫让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又推了推眼镜……
三叔公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女娃娃当家，毕竟不能长久！"
"就是！"秀珍婶扯着嗓子帮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她的话让我意外，她自己就是女的，居然说这话。
这莫家村的女人，着实令人意外。
阿强脸色有点变。
他思忖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可是这么多年，莫家村的分红，就是靠这女娃娃挣的。”
“而且，这女娃娃也是主动把传承符让出来，让大家来挑选更合适的人的。”
“您是想让我选莫让哥，我自己也想参选呀……”
场面一时骤冷。
三叔公又说话了：“阿强，你别一时意气用事，这村里的长辈，都是意向莫让的多。既然大家都这么想了，你又何必让长辈们为难呢。”
阿强摊了摊手：“可是我觉得阿庆哥、阿土哥，他们都不错，我自己嘛，也觉得可以投上一投的，您这样说，也是让我好生为难。”
阿强的口吻，有些无赖，可是他们一时无法反驳，就又陷入了尴尬的静默。
三叔公无奈开口：“阿庆、阿土，又怎么能与阿让相比呢。别说他们学历、学识、身份地位不如阿让，就说行长这层关系，有行长照应着，我们村做很多事情，都方便不是？基金这事，我不懂，我们村很多人都不懂，可是阿让懂啊，除了他，还能选其它人吗？”
莫强咧嘴一笑：“既然三叔公和阿让这么有信心，那就让大家投票就行啦。”
三叔公：“我知道，有些小年轻都听你的。可是这事不同其它，不能胡来。听三叔公的，就投阿让！”
“是啊，”秀珍婶也连忙说道，“为了族人的未来，阿强可不能糊涂啊！而且，今天摇摆的几家，都表示同意支持阿让了，让阿强明天不要再执迷不悟，要看清形势。”
她顿了顿，咬咬道：“如果阿强同意支持莫让，这次的首播，我……我可以去和来福婶她们说说，也去和德福伯说，勉强同意试试!”
秀珍婶说出这话，面色阴沉地看着我们，显然是做出了巨大让步。
“首播”两个字一出，我下意识地看向阿强。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里翻涌着怒意，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
我知道，那怒意不仅仅是对着眼前这几个人，更是对着这种被人拿捏、被人要挟的处境。
这次首播，是他再上层楼的关键一步，也是我……计划里不容有失的一环。
对他，对我都至关重要。
可是……用这种方式换来？
我看着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时秀珍婶看到了我。
“姑娘，你劝劝阿强吧。你们不就是想首播嘛。可是大家对这个确实反应很大，我们也从来没做过这事。不过，如果阿让能当选，我一定帮你们好好去劝劝她们，让大家试试接受看看。”
我没有接话，看向阿强。
阿强深吸了一口气，说：“你们先回去吧。这事，我们会好好想想。”
那三人对视一眼，大约是觉得己经戳中了我们的要害，胜券在握。
莫让重新戴上眼镜，恢复了那副斯文得体的模样，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阿强的肩膀：“阿强，我相信你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为了你自己，也为了莫家村。”
那姿态，仿佛他己经是莫家村的主宰，而阿强不过是他需要“点化”的迷途羔羊。
三叔公和秀珍婶也跟着附和了几句，无非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别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之类的陈词滥调。然后，他们三个便带着一种“搞定了”的满意神情，转身扬长而去。
莫让走在最后，经过我身边时，脚步微顿，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一句：“林小姐，好好和阿强说下吧。有时候，太过出头，未必是什么好事。”
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十足的挑衅和警告。
我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们走后，院子里只剩下我和阿强。
夜里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动着院子里的瓜藤叶，沙沙作响。
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吠，还有不知名的鸣虫在低声吟唱。
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两人之间无声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阿强靠在廊柱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秀珍婶那种搅屎棍，即使是莫妍拿着传承符都闹成这样。
何况阿强要站莫妍的话，这首播……确实别想了。
虽然在海边时，我曾赌气地想过要两败俱伤的放弃。
可是它在现实意义上，也确实很重要。
按我的性子，为了赢，确实可以妥协。
可是现在……
我看着阿强落寞的侧影，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就软了下去。
去他的KPI，去他的商业版图！有些东西……我突然想不理性一回……
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个决定……你自己来做吧。”
他猛地抬起头看我，眼里带着一丝错愕。
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首播，我可以放弃。”
这，大概是我林茜进入林氏以来第一次，在“赢”字面前，选择了松手。
第一次，不想只做那个永远强势、只计算利益的千金大小姐。
比起掌控一切，我此刻更好奇——
当这枚能撬动全局的棋子交到他手中，他会如何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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