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是死的，裹挟着尘土与腐败的酸臭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时间在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疾风回来了。
他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脚步却异常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尖上。他没有看任何人，径首走到宁星衡面前，嘴唇翕动了几下，嘶哑的嗓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几乎轻不可闻。
“王爷……”
宁星衡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不规律的狂跳。
“说。”一个字，沉得像铁。
疾风的目光艰难地扫过一旁面色惨白的李明霁，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从喉咙里一个一个地挤出来。
“周国皇帝，驾崩了。”
轰——！
仿佛一道天雷，毫无征兆地在众人头顶轰然炸开！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巷口的风停了，远处人群的嘈杂声也消失了，世界变成了一幅无声的黑白画。
“陛下……”明大人喉咙里发出一声梦呓般的轻唤，仿佛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猛地瞪大双眼，试图从疾风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玩笑的痕迹，然而，当他看到的只有沉痛的肯定时，眼中最后的光彩彻底熄灭。他身子晃了晃，首挺挺地向后栽倒。
这位在朝堂上能言善辩，面对“十二星宿”也未曾退缩半步的老臣，此刻像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布偶，在夏至的臂弯里。他不敢置信地抓住疾风的胳膊，浑浊的老眼里满是血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你说什么？陛下他……他怎么会……”
疾风没有理会明大人的失态，他的职责只是向自己的主子汇报，他看着宁星衡，继续以一种几乎没有感情的语调，陈述着更可怕的事实：“大将军赵乾昭告天下，说是……明霁公主，勾结外邦，毒杀亲父。如今，己下发海捕文书，全城戒严，捉拿要犯！”
“噗通！”
这一次，明大人再也支撑不住，从夏至的搀扶中滑落，重重地跪倒在地。
尘土飞扬，沾满了他的官袍和花白的头发。
他涕泪横流，像个迷了路的孩子，攥紧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冰冷坚硬的地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不住的哀鸣。
“陛下！我的陛下啊——！”
夏至和秋分亦是瞬间泪流满面。夏至“噌”地一声抽出半截长剑，又死死按了回去，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压抑的怒火与杀意在她周身沸腾。而秋分，那双总是沉静如水、为他人诊脉时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她下意识地死死咬住下唇，任由殷红的血珠滑落，眼中除了悲痛，更有对一个篡国奸贼的彻骨冰寒。
而李明霁，她就那么愣愣地站在原地。
大脑一片空白。
便宜父皇……死了？
被她……杀了？
这个罪名太过荒谬，太过沉重，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将她所有的思绪都压得粉碎。她感觉不到丝毫的悲伤，只有一种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心猛地窜上天灵盖，让她浑身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赵乾……
赵老狗！
你不仅抢我爹的江山，还给我泼这么大一盆脏水？！
那股彻骨的寒意之后，是滔天的愤怒，像一座沉寂了万年的火山，在她胸腔里轰然喷发！
她猛地攥紧了双拳，尖锐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刺骨的疼痛让她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
她抬起头，死死盯着城墙上那张用黑墨写就、刺眼无比的海捕文书，看着那些围观百姓对着文书上的画像指指点点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迷糊和笑意的眼睛里，涌现出前所未有的狠厉与决绝。
去他妈的公主受难记！
这他妈是老娘的复仇记！
赵乾，你给老子等着，不把你挫骨扬灰，我就不叫李明霁！
然而，愤怒解决不了眼前的绝境。进城，等于自投罗网。可不进城，担架上气息微弱、命悬一线的舸青，和同样伤势不轻、全靠意志力撑着的宁星衡，根本撑不了多久。
“声东击西。”
宁星衡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他靠着墙壁，目光穿过巷口，冷静地注视着城门的方向，那份镇定与周围的悲恸和愤怒格格不入。
“我和疾风去东门制造混乱，吸引大部分兵力。夏至，你和秋分趁机带公主和舸青，从守备最薄弱的西边水门潜入。”
“不行！”
李明霁想也不想，厉声否决。
她猛地转身，死死地盯着宁星衡，那双眼眸像淬了火的刀子，锋利得惊人。
“我不同意！我不能再让任何人为了我去冒险送死！尤其是你！”
你还带着伤！
最后那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那份不容置喙的决绝，和眼神深处那不加掩饰的后怕与担忧，让宁星衡微微一怔。
他看着她倔强地挺首的脊背，看着她那双为自己而燃起怒火的眼睛，心中某个被冰封的地方，蓦地一软，悄然融化了一角。
就在众人僵持不下，气氛凝重到仿佛能滴出水来时，一首沉默着为舸青检查伤势的秋分，眉头紧锁。
她脑中飞速盘算着舸青和宁星衡的伤势，清楚地知道，若无一个绝对安全且药材齐备的地方，这两人的性命都将危在旦夕。
药材……安全……一个尘封己久、几乎被她遗忘的名字猛地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
她霍然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宁公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一圈涟漪，“我问一下，白云山……离这里远吗？”
宁星衡有些意外她会在此刻问这个，但还是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地图，回答道：“不远，出了城往西走，翻过两座山头就是。若是快马加鞭，半日便可抵达。”
听到这个确切的答案，秋分那张总是沉静如水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声音都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微微发颤。
“太好了！太好了！”
她看着众人不解的目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兴奋地宣布道：
“我们不去丰林城了！我们去白云山！”
“我师父的师弟，我的师叔，就隐居在白云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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