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像是一道劈开浓重阴云的惊雷，瞬间炸亮了所有人灰败的眼睛。
“对！去白云山！”李明霁第一个反应过来，她通红的眼眶里迸发出惊人的求生欲，“我们不进城了！现在就走！”
决定一旦做出，便再无半分迟疑。
一行人甚至来不及喘息，疾风与夏至抬起担架，秋分检查了一遍药包，在明大人悲恸又决然的目光中，他们调转方向，毅然决然地扎进了通往城西的密林。
山路比想象中更难走。
崎岖不平，荆棘丛生。疾风和夏至抬着担架，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却也异常艰难，额角的汗水混着尘土，不断滑落。
李明霁跟在担架旁，一颗心被高高悬起，又被重重摔下。
她这条命，怎么就这么金贵？
滔天的愤怒与无尽的悔恨在胸腔里交织翻涌，最终都化作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坚韧。
赵乾，你等着。
你欠我父皇的，欠舸青的，欠所有为我而死的人的，我李明霁，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不知走了多久，首到日头西斜，金色的余晖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众人早己精疲力尽，寻了一处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短暂歇息。
“唔……”
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从担架上传来。
李明霁浑身一震，猛地扑了过去，正对上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睛。
舸青醒了。
他的视线没有焦距，涣散地在周围扫了一圈，最后，像是找到了锚点的船，定格在了李明霁那张写满憔悴与担忧的脸上。
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他挣扎着抬起唯一能动弹的右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李明霁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迎。
可她的指尖还未触碰到他，另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却先一步从旁伸来，不着痕迹地将舸青那只颤抖的手握在了掌心。
李明霁一愣，指尖僵在半空，下意识地顺着那只手看去，对上了宁星衡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眸。
是宁星衡。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平静地注视着舸青，像是在宣示着某种不容置喙的主权。
然而，舸青仿佛没有察觉到这微妙的交锋。
他的眼里只有李明霁。
“瑶……瑶儿……”
嘶哑断续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死死地盯着李明霁，眼中是血泪般的哀求与嘱托，仿佛在交代最后的遗言。
“我还有一个妹妹……瑶儿……她……”
“别说了！”李明霁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俯下身，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坚定。
“舸青，你为我挡过毒针，为我拼过命，不管你以前是谁，做过什么，从今往后，我都欠你的！”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像是在许下一个最郑重的承诺。
“你的妹妹瑶儿，我一定把她从赵乾那个老狗手里，完完整整地救出来！你放心，安心养伤！”
舸青那双本己黯淡无光的眸子，在听到这番话后，竟猛地爆发出一股难以置信的光亮！那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时，迸发出的强烈求生欲。
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明……霁……瑶儿……救她……”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声盖过，不等李明霁再问，便因情绪激动和身体衰竭，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舸青！”
“公主别急，他只是脱力昏过去了。”秋分立刻上前检查，确认他心脉虽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这才松了口气。
李明霁将“瑶儿”这两个字，像烙印一般刻在了心底。
宁星衡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别人身后，遇到危险就手足无措的小姑娘了。
她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学着去承担，去守护。
这个认知，让宁星衡下了一个决心。他不能再这样以一个“宁理”的身份，来欺骗她了，越拖下去，等她知道真相的时候，越会生自己的气。
他要告诉她一切。
夜幕降临，山林间的温度骤然降低。
一行人生了火，围坐在一起，啃着夏至从包袱里翻出的最后几个干硬的饼子。
宁星衡几次看向李明霁，想开口，却又看到她正心事重重地盯着昏迷的舸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在此时，林中深处，传来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
紧接着，黑暗中，亮起了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影影绰绰。
狼！
“保护公主！”明大人惊呼一声，与疾风、夏至立刻拔剑，将李明霁和担架护在中央。
然而，有人比他们更快。
宁星衡几乎是在第一声狼嚎响起的瞬间，便不顾伤势，闪身挡在了李明霁身前。
他手中那把总是显得风流不羁的折扇，“唰”地一声展开，扇骨在幽暗的月光下，泛着森然的冷光。
“嗷呜——！”
狼率先发动攻击，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张着血盆大口扑了过来。
宁星衡眼神一凛，不退反进，迎着腥风侧身躲过狼吻，手腕翻转，折扇化作一道白影，以巧劲精准无比地敲在了头狼相对脆弱的脖颈！头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重重摔落在地，虽未毙命却也暂时失去了行动力。但宁星衡也因这剧烈动作牵动了肩上的伤口，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晃，脸色又白了几分。
疾风趁机与他配合，一攻一守，剑光与扇影交错，将另外一只试图偷袭的饿狼逼退。
李明霁站在宁星衡身后，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冷香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气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挡在她身前的脊背是何等坚实，每一次挥扇带起的风，都拂动着她的发丝。
她的心，跳得如擂鼓一般。
其他的狼终究是畏惧强者的，在发现这几个人类是难啃的硬骨头后，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嚎，夹着尾巴消失在了黑暗中。
危机解除，众人却再不敢大意。
他们寻了一处更隐蔽的山洞，终于生起一小堆火。橘红色的火焰跳动着，驱散了寒意，也映亮了每个人的脸。
趁着秋分给舸青换药，夏至和明大人在洞口守夜，宁星衡终于找到了机会。
他走到李明霁身边坐下，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柔和。
“明霁。”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李明霁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要干嘛！
她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汗，故作镇定地抬起头，迎上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强行挤出一个问号：“嗯？怎么了？”
宁星衡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开口。
“有件事，我早就该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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