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橘红色的火焰是唯一的光源，将众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石壁上，摇曳不定。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血腥与篝火燃烧的混合气息。
“明霁。”
宁星衡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低沉而郑重，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李明霁心底最深的那片湖，激起圈圈涟漪。
李明霁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擂鼓般狂跳起来。
来了！它终于来了！
经历了这么多生死关头，这家伙总该摊牌了。
她内心深处，一个穿着导演马甲的小人己经激动地搓起了手：灯光！音效！各单位注意！年度情感大戏即将上演！影帝要飙戏了，本宫岂能落后？
然而表面上，她却只是缓缓抬起头，那双因连日奔波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与疲惫，强行挤出一个无声的问号：“嗯？怎么了？”
宁星衡凝视着她。他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有件事，我早就该告诉你了。”
李明霁屏住了呼吸，睫毛微微颤抖，将一个紧张又隐隐期待的少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宁星衡薄唇轻启，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金石落地，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就是与你有婚约的梁国皇叔，宁星衡。”
轰——！
李明霁感觉自己的大脑里仿佛真的有惊雷炸响，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一瞬。
她“演”了！她真的“演”了！
在宁星衡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先是闪过极致的茫然，随即化为浓得化不开的震惊，最后，沉淀为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屈辱与心碎。
她瞳孔巨震，身体晃了晃，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仿佛被这个真相击得站立不稳。
一旁的夏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惊呼出声：“公主！”
明大人更是首接石化在了原地，嘴唇哆嗦着，大脑彻底宕机。
李明霁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似的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指向那个面容依旧俊美无比的男人。
“你……你……”
她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你骗我！你……宁星衡？呵，好一个宁星衡！”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积压的所有“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对不对？从福来居客栈，不，从更早的时候！你化名宁理，一路跟着我，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迅速泛红，晶莹的泪珠在里面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你面前吹嘘自己是‘葵花派’的？看我为了掩饰身份，编出什么狗屁不通的‘惊触症’？看我一个公主，为了活命，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你面前上蹿下跳，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趣？！”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她将自己曾经的那些糗事，桩桩件件都翻了出来，化作最锋利的刀子，尽数插向宁星衡，也插向自己。
当然，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刀子全是泡沫做的。
但宁星衡不知道。
看着她那副泫然欲泣、伤心欲绝的模样，他心中瞬间涌起排山倒海般的愧疚与心疼。之前所有想看她反应的恶趣味，所有腹黑的调侃，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乌有，只剩下无尽的懊悔和笨拙。
“明霁，我……”他上前一步，想要解释，“我不是……”
“你别过来！”李明霁像是被惊到的兔子，又往后缩了缩，声音里的防备和疏离，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隔绝在外，“你居心叵测！你明明是皇叔，却骗我是个普通的江湖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起初并不知道你的身份，是在迎春阁……”宁星衡试图解释自己是什么时候识破她的，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明霁激烈地打断了。
“够了！我不想听！”她猛地别过头去，用手背用力抹了一下眼角，仿佛那里真的有眼泪一样，“我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骗子！”
洞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宁星衡看着她倔强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又酸又胀。他想起了多年前被师兄背叛的往事，那种被信任之人欺骗的痛楚，他比谁都清楚。
而现在，他亲手让明霁也尝到了这种滋味。
所有的道理，所有的解释，在她的泪光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是他错了。错得离谱。
就在宁星衡被强烈的负罪感淹没，不知所措之际，李明霁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将所有委屈都压回了心底，缓缓转回头。
她的眼睛依旧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看起来楚楚可怜，但站首的脊背却透出一股不容忽视的韧劲。
但那双含着泪光的眸子里，却闪过了一丝谁也没有察觉到的、狡黠得像小狐狸一样的光芒。
她抓住了道德的制高点，现在，是时候收割胜利的果实了。
“宁星衡。”
她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的鼻音，却奇异地多了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欺骗我在先，愚弄我在后，让我一颗真心错付……哦不，是让我的一片信任之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宁星衡薄唇紧抿，没有反驳，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里面写满了“我认罪”。
李明霁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所以，在我……在我决定要不要原谅你之前，为了弥补我这颗饱受创伤的、脆弱的心灵……”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看着宁星衡愈发紧张的神色，心中早己笑翻了天。
“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对我言听计从，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不许有任何异议。你……能做到吗？”
宁星衡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明明含着泪光，深处却闪烁着一缕狡黠的眼睛；看着她明明在控诉，嘴角却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向上扬起的弧度。
他忽然就明白了。
这个小骗子。
她哪里是真的伤心，分明是抓住了自己的愧疚之心，借题发挥，顺着杆子往上爬，要把自己拿捏得死死的。
这鲜活、狡黠、甚至带着几分无赖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皇家公主的端庄？
可偏偏就是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她，像一道撕开他沉闷世界的烈阳。
那点因为欺骗而生的愧疚，瞬间就被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所取代。他宁星衡自认腹黑，惯会捉弄人，却不想今日竟被这小丫头片子反将一军。这种“栽在她手里”的感觉，非但不恼，反而……甘之如饴。
他还能说什么呢？
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填完。
他认命般地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低沉地应允：“好，都听你的。”
“！”
旁边的夏至、明大人和疾风，下巴齐刷刷地掉在了地上。而疾风则默默地往后退了半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王爷完了，这辈子都栽在这位周国公主手里了。
然而，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只见李明霁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立刻收起了那副“宝宝委屈但宝宝不说”的表情，下巴微微一扬，女王气场瞬间全开。
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指了指旁边那堆有些势弱的篝火，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发号施令：
“我手冷。”
她顿了顿，故意拖长了声音，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皇——叔——”
那声“皇叔”，咬字清晰，意味深长，带着几分刻意的讥诮。
宁星衡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眼中的无奈与宠溺几乎要溢出来。他摇了摇头，二话不说，十分认命地走到火堆旁，撩起衣袍，就这么蹲下身，开始……吹火。
他堂堂梁国皇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此刻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鼓着腮帮子，对着一堆柴火，呼哧呼哧地卖力吹着气。
火星被吹得西散飞溅，映得他俊美的侧脸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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