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连滚带爬地逃，像一条被阎王爷在生死簿上用朱笔画个圈，又侥幸被擦掉的狗。
他那辆崭新、在冬日阳光下闪着贼光的二八大杠，就那么孤零零支在院子中央。
它不再是一辆自行车，它成一座纪念碑。
纪念着一个叫许大茂的凤凰男，如何在一瞬间，被彻底打回原形，连根毛都没剩下。
院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避开那辆车，仿佛那不是钢铁，而是从地狱里伸出的一只手，谁碰谁就要被拖下去。
赵锋没走。
他端着那个搪瓷缸子，慢悠悠踱步过去，围着那辆自行车，像一个鉴赏家在品评一件刚出土的文物。
他的手指，轻轻从锃亮的车把上划过，又弹了弹清脆的车铃。
“叮铃——”
声音在死寂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三大爷阎埠贵的心，跟着这声车铃，狠狠哆嗦一下。他连滚带爬凑上去，那张老脸笑成一朵烂菊花，腰弯得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赵……赵锋同志，这……这是许大茂那孙子落下！我……我这就给他送厂里？”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音，像在请示，更像在撇清关系。这玩意儿太烫手，他脑子里的算盘珠子告诉他，谁沾谁死。
赵锋没看他，只是饶有兴致拍了拍后车座，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送什么？我看他不是落下，是送下。”
“送……送下？”阎埠贵一愣，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赵锋终于抬眼，那双平静的眸子看向阎埠贵，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赞许。
“三大爷，这段时间，你为院里的和谐稳定，劳心劳力，我都看在眼里。”
他伸出手，轻轻拍拍阎埠贵那单薄的肩膀，那动作，像在安抚一头忠心耿耿的老狗，“这院子，如今这么清净，你功不可没。”
阎埠贵受宠若惊，两条老腿一软，差点首接跪下。他激动得嘴唇哆嗦，眼眶都红，这辈子教书育人，都没得到过这么高的评价。
“不……不辛苦！为……为院里服务，应该的！应该的！”
“辛苦。”赵锋的声音温和得像三月的春风，“你看你，每天扫地、传话，跑前跑后，全靠两条腿，多累啊。”
他指指那辆自行车，用一种不容置疑、仿佛是恩赐的口吻说：“这车，以后就是你的。代步用。”
“啊？”
阎埠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拍了肩膀，而是被架在火上烤。
这哪是自行车？这是催命符！是刻在他脑门上的“走狗”烙印！
他要是敢骑着这玩意儿在院里晃悠，以后院里人看他，那眼神还不得把他活剐？
可他敢不要吗？他看一眼赵锋那温和的笑脸，又看一眼柴房那扇破门里透出的阴冷。
他不敢。
“这……这怎么行！这太贵重！我……我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阎埠贵急得满头是汗，摆着手，一副忠臣不敢受赏的惶恐模样。
“我说你行，你就行。”
赵锋的语气依旧温和，但那份温和里，己经带上一丝不容置喙的冰冷，“三大爷，你是在……拒绝我吗？”
“不不不！不敢！绝对不敢！”
阎埠贵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点头哈腰，声音都变调，“我……我收下！我收下！谢……谢谢赵锋同志的栽培！谢谢！”
他那样子，活像一个被皇帝赏了毒酒，还得叩头谢恩的老太监。
院里其他人，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嫉妒？当然有。那可是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但更多是恐惧。
所有人都看明白。这车，就是新皇赏给掌印太监的一根打狗棒，也是一条拴在脖上的锁链。
从此以后，阎埠贵就不再是三大爷，他是赵锋摆在明面上的一面旗。
“骑上，我看看。”赵锋淡淡说。
“啊？现……现在？”
“怎么，买了车，不骑，准备供起来？”赵锋的嘴角，勾起一丝揶揄。
阎埠贵快哭。
他硬着头皮，哆哆嗦嗦扶住车把，跨上那辆对他而言比龙椅还难坐的自行车。他两腿发软，车头晃得像个喝醉的醉汉。
“蹬啊。”赵锋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却带着催命的节奏。
阎埠贵闭眼，心一横，脚下猛地使劲。
“咣当——！”
人和车，在一片尘土飞扬中，轰然倒地。阎埠贵西脚朝天，老胳膊老腿和自行车架子缠在一起，姿势极为狼狈，发出一声沉闷巨响。
“噗——”人群里，二大爷刘海中的小儿子刘光福没忍住，笑出声。
随即他爹一记眼刀杀过来，他吓得猛地用手捂住嘴，脸憋得通红，像是要把那声笑活活吞回肚子里。
整个院子，陷入一种诡异、想笑又不敢笑的氛围里。
阎埠贵摔得七荤八素，也顾不上疼，手忙脚乱想爬起来，脸涨得像猪肝。
赵锋摇摇头，似乎失去兴趣。他没再看地上的活宝，转身回屋，只留下一句话。
“三大爷，车是好车，就是人……得练练。”
“砰！”
门关上。
门外的阎埠贵，在地上趴了半天，才被他老婆子和几个邻居七手八脚扶起来。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看看那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一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他一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他扶起自行车，拍拍上面的土，然后，在全院人惊愕的目光中，推着车，像伺候祖宗一样，小心翼翼推进自己屋里。
他不敢骑，但更不敢扔。
从今天起，这辆自行车，就是他阎家的镇宅之宝，也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柴房的门缝里，秦淮茹那双空洞的眼睛，漠然看着这一切。
自行车，许大茂，阎埠贵……这些曾经在她世界里掀起波澜的人和物，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与她无关、乏味的闹剧。
她低下头，继续给那个流着口水的傻子，喂着手里那个沾满灰尘的窝头。
对她来说，天底下，再没有比活下去更真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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