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嫌弃的话，进来喝杯热茶吧。别站在这儿，免得……弄脏你的鞋。”
赵锋的声音，像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娄晓娥的耳边。
可这片羽毛，却重如泰山。
弄脏你的鞋。
娄晓娥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擦得一尘不染的小皮鞋。
鞋尖，确实溅上一点刚刚绕过阎埠贵时不小心沾上的、暗黄色的泥点。
那不是普通的泥。
是刚刚掩埋过血肉、浸泡过绝望的泥。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沿着脊椎疯狂向上攀爬，瞬间冻住她的西肢百骸。
她感觉自己不是站在一个大杂院里，而是站在一处精心布置的、以整个院子为祭台的刑场上。
而眼前这个笑容温和、眼神干净的年轻人，就是那个手持法典，决定着所有祭品生死的……主祭。
“娄……娄同志！您……您快走吧！这儿……没什么好看的！”
一旁的阎埠贵快哭了，他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哆哆嗦嗦地想去拉娄晓娥的袖子，却又不敢真的碰到她。
他那副见了阎王爷的表情，反而像一剂强心针，彻底激发了娄晓娥骨子里的倔强。
她想逃。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让她逃离这个地方。
但理智告诉她，今天她要是就这么走了，那么她和许大茂，将会永远活在这份未知的恐惧里。
眼前这个年轻人，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你不亲自掀开一角，就永远不知道谜底有多么恐怖。
“来都来了，何必这么着急走？”
赵锋侧过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那姿态，优雅得像是在邀请一位贵客参加一场盛大的舞会，
“许大茂没跟你说吗？这院里的人，都不太懂规矩。我怕他们冲撞了你。”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庇护和不容置疑的掌控。
娄晓娥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里的皮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抬起头，迎着赵锋那深不见底的目光，迈开步子，朝着那扇敞开的门走去。
当她跨过门槛的瞬间，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一股混合着淡淡墨香与茉莉花茶香的暖气，温柔地包裹住她。
角落里的小煤炉烧得正旺，将这方寸之地烘烤得与门外的冰冷世界判若两重天。
地面扫得一尘不染，一张旧书桌摆在窗前，上面整齐地摞着几本书，旁边是一盏墨水瓶和一支钢笔。
这整洁、温暖、充满书卷气的空间，与门外那个肮脏、压抑、宛如地狱的院子，形成一种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割裂感。
“随便坐。”赵锋指了指桌旁的一张小板凳，自己则转身，从一个铁皮暖壶里倒出热水，冲洗着那个搪瓷缸子，动作一丝不苟。
娄晓娥没有坐。她站在屋子中央，看着赵锋的背影，感觉自己像一只闯入蛛网的蝴蝶，而那只蜘蛛，正不紧不慢地，欣赏着她的徒劳挣扎。
“你到底是谁？”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赵锋转过身，将那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到她面前的桌上，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我叫赵锋，一个住在这院里的普通人。”
“普通人？”
娄晓娥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她的目光越过赵锋的肩膀，看向窗外，正好能看到柴房那扇破败的门，
“普通人能让一个院子都变成哑巴？能让一个人……活得不如一条狗？”
赵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她说的是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你说秦淮茹？”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呷了一口，
“她不是狗。”
他顿了顿，看着娄晓娥那双写满惊疑和警惕的眼睛，嘴角的弧度更大。
“她只是终于明白了，她作为一件东西，应该待在什么位置，发挥什么样的价值。”
“你看，”他抬起下巴，朝窗外示意，
“她现在就很有价值。她就像一个路标，告诉院里所有人，哪条路不能走，哪条规矩不能破。”
娄晓娥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
“你……你这是在犯罪！你就不怕吗？”她声音艰涩，“傻柱砍人，被抓走了。你做的这些……”
“我做什么了？”赵锋打断她，一脸无辜地摊开手，
“我只是一个睡得早、被吵醒的邻居。是傻柱自己心里憋着火，是秦淮茹和贾家贪得无厌，是他们自己，把这出戏唱到了高潮。我只是一个鼓掌的观众。”
他看着娄晓娥那张因震惊而失语的脸，缓缓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充满蛊惑力的声音说：
“娄小姐，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很聪明，你的眼睛很干净，所以你能看懂。”
“你看这院里的人，他们就像一群养在圈里的牲口，只知道吃喝拉撒，争抢撕咬。
你扔给他们一把草，他们会感激你。你抽他们一鞭子，他们会记住你。但他们永远学不会自己思考，所以，他们需要一个主人。”
“我，只是在帮他们找到自己的位置而己。”
这番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娄晓E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她的血都凉了。这根本不是疯狂。
疯狂是混乱，是无序。而眼前这个人，是极致的、令人战栗的秩序。
他不是在破坏规矩，他是在……立。
这个院子，就是他的棋盘。而所有人，都是他棋盘上，被他赋予了价值和位置的棋子。
她再也待不下去，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带倒了身后的板凳，“哐当”一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我……我该走了。”
赵锋没有拦她，只是微笑着点点头，重新端起茶杯。
“慢走。”
娄晓娥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那扇门，当她重新站在院子里，沐浴在阳光下时，却感觉比在屋里时还要寒冷。
她低着头，快步向院门口走去，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在她身后，赵锋走到门口，看着她狼狈的背影，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
他没有看她，而是弯下腰，将那只被撞倒的板凳扶起来，放回原处，用手仔细地摆正，确保它和桌子的距离，与之前分毫不差。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娄晓娥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轻轻吹了口茶缸里的热气，仿佛刚刚只是招待了一位普通的客人，顺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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