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被两个下人从娄家那扇冰冷雕花铁门里,像扔一袋垃圾一样扔出。
他整个人摔在洋楼外那干净水泥地上,半边脸高高肿起,火辣辣疼,但这点皮肉之苦,远不及他心底那片万丈深渊。
天旋地转。
他趴在地上,看着那扇紧闭铁门,门上精致铁艺花纹,在他眼里扭曲成一张张嘲讽鬼脸。
完。
一切皆休。
轧钢厂放映员的体面,未来老丈人是资本家的荣耀,那座他马上就要住进的小洋楼,那场他己跟厂里所有人都吹嘘过盛大婚礼……所有一切,都在刚刚那记清脆耳光里,化为齑粉。
他不是被娄家退婚。
他是被那个叫赵锋的年轻人,隔几条街,用一个眼神,轻轻一弹指,就从云端弹进泥潭,摔得筋骨尽断,再无翻身可能。
他忽然想起那辆被他遗弃在九十五号院的自行车。
“就当我娄家,给你买棺材钱。”
娄父那冰冷声音在他耳边回响,像一句恶毒诅咒。
他明白。那辆车,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警告,也不是什么威胁。
那是一份讣告。
是赵锋提前替他许大茂,向这个世界宣告死亡的讣告。
一股混杂尿骚味的热流从他两腿之间涌出,瞬间浸湿那条他为见老丈人特意换上新裤子。
他,许大茂,彻底废。
第二天,轧钢厂里一个消息像长翅膀一样,飞遍每一个车间角落。
“听说吗?放映员许大茂,跟娄家那门亲事,黄!”
“黄?不能吧!他不是天天吹,下个月就办酒席吗?”
“什么黄,是让人家娄老板一巴掌扇出门!听说当场就退婚,嫌他是个没卵子废物!”
“真的假的?他得罪谁?”
“谁知道呢!反正这孙子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得罪人太正常!活该!”
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许大茂请好几天假,人影都见不着,更是坐实这些传言。
当晚,二大爷刘海中把这个热腾腾、带幸灾乐祸味道的消息带回九十五号院时,整个院子先是死一般寂静,随即,所有人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不约而同地,飘向前院。
具体来说,是飘向三大爷阎埠贵家那扇紧闭屋门。
那屋里,供着一辆神。
“我就说嘛!”三大爷阎埠贵背着手,从屋里踱步出来,脸上带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先知表情,他清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院里每个人都听清。
“有些人,就是拎不清自己斤两!以为攀上高枝,就能不敬鬼神!”他瞥一眼许大茂那间空屋,意有所指,“你们也不想想,前院那位是什么人?那是清静读书人!许大茂那小子,骑个破车回来,咋咋呼呼,惊扰文曲星,坏院里风水!人家娄老板是什么人物?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这女婿是个惹祸根苗,当场就把他踹!这叫什么?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高赵锋,又点明许大茂的“罪过”,更彰显他阎埠贵作为“知情者”和“代言人”的超然地位。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看向前院那扇门的眼神,敬畏之中,又增添几分对神明般恐惧。
能让资本家都退避三舍,一句话就搅黄一桩天大婚事,这赵锋,怕不是真有什么通天手段!
就在这人人自危氛围里,一个极不和谐声音响起。
“咣当——哗啦——哎哟!”
是三大爷阎埠贵。
他正想再发表几句高论,展示一下自己新得坐骑,结果刚把那辆崭新的二八大杠推出门,脚下不知怎么一滑,人和车又一次结结实实摔在一起。
这一次,车把还正好刮倒门边一摞蜂窝煤,煤块碎一地,黑灰扬他一脸一身。
阎埠贵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煤灰,第一反应是哀嚎着冲去检查他的“神”:“哎哟我的祖宗!我的宝贝!没摔坏吧……”他心疼地用袖子擦拭着车身上沾到一点黑印,那副德性,让院里几个想笑又不敢笑的人,脸都憋成酱紫色。
这压抑中一丝荒诞,反而让恐惧发酵得更加浓郁。
所有人都明白,阎埠贵越是宝贝这辆车,就越证明前院那位主人的可怕。这辆车,就是拴在阎埠贵脖子上,最荣耀也最沉重狗链。
柴房的门缝里,秦淮茹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许大茂,娄晓娥,自行车……这些曾经在她世界里无比重要的名字和物件,如今听来,就像是另一个世界故事,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她的世界,只有这一方阴暗潮湿柴房,和身边这个只会流口水傻子。
“嗬……吃……”贾东旭歪着头,指着她空空如也的手,喉咙里发出模糊音节。
他又饿。
秦淮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走出柴房。她那双缠着发黑布条的手,己结痂,不再流血,只是十指依旧僵硬得像鸡爪。
她走到水缸边,看到缸沿上放着半个黑乎乎窝头,应该是哪家邻居吃剩,随手放在那里。
在过去,这种东西,她看都不会看一眼。
现在,这却是她和贾东旭的救命粮。
她伸出手,正要去拿那个窝头。
“吱呀——”
前院的门,开启。
整个院子瞬间噤声,连三大爷扶车动作都僵在原地。
赵锋端着他的搪瓷缸子走出来,似乎是想去倒水。他看到正准备去拿窝头的秦淮茹,脚步顿一下。
秦淮茹的身体,瞬间绷得像一根拉满弓弦。她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既不敢拿,也不敢收回。
赵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又看一眼那个脏兮兮窝头。
然后,他转身,从自己屋里拿出白面馒头。
馒头不大,但又白又软,散发麦香,与那个黑硬冰冷窝头形成鲜明对比。
他在全院人死寂注视下,走到秦淮茹面前。
院子里,所有人心里都提到了嗓子眼。
赵锋没有把馒头递给秦淮茹。
他当着她面,用修长手指,将那个白面馒头,轻轻地、优雅地掰成两半。
然后,随手扔进旁边那个喂鸡食盆里。
那只老母鸡“咯咯”叫着冲来,用尖嘴疯狂地啄食着那又香又软白面,几口就啄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一切,赵锋才抬起眼,看向僵立如石像的秦淮茹,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笑容,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
“记住。”
“狗,就该吃狗食。”
说完,他没再看她一眼,径首走到水缸边,倒掉残茶,涮洗干净,转身回屋。
“砰。”
门关上。
秦淮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连灵魂都被那声关门声彻底震碎。
过许久,她才缓缓地、机械地转过身,拿起水缸边那个黑硬冰冷窝头。
她把窝头掰开,一半塞进自己嘴里,另一半,塞进柴房里那个正探头探脑、流口水傻子嘴里。
她用力地咀嚼着,粗糙窝头混着沙土,磨得她牙根生疼,喉咙里满是苦涩。
她面无表情地咽下,眼神空洞。
因为,她是一条狗。
一条有主人狗。而狗,只能吃主人允许它吃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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