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凝固的恐惧中,缓慢流淌。
九十五号院彻底变成一座无声的庙宇,而前院那位,就是庙里供奉的真神。
三大爷阎埠贵,则从“首席太监”的身份,光荣进阶为“护法金刚”。
他的主要工作,除了清扫神祇门前的圣地,又多一项——骑自行车。
那辆被许大茂遗弃、又被赵锋“恩赐”的二八大杠,成为阎埠贵后半生最重要的事业。
他每天清晨和傍晚,都会在院子里,上演一出惊心动魄的“人车大战”。
“哎……哎哟!慢点慢点!”
“老头子你倒是看路啊!”
“咣当!”
人和车,以一种极富想象力的姿势,再次亲吻大地。
三大妈在一旁急得跳脚,院里其他邻居则远远看着,眼神复杂。
那感觉,就像看猴戏,可这只猴子,偏偏是皇帝跟前最得宠的那只,谁也不敢真的笑出声。
阎埠贵摔得鼻青脸肿,却毫不在意。
他爬起,第一件事不是拍自己身上的土,而是心疼地扶起自行车,用袖子仔仔细细擦去车身上沾染的灰尘,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的宝贝疙瘩,没摔疼吧……”
柴房里,秦淮茹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三件事:活,喂饱自己,以及喂饱身边那个叫贾东旭的废品。
她像一架精准的机器,日复一日,重复着卑微的程序。
她的存在,和阎埠贵的自行车一样,都是这座庙宇里,不可或缺的法器。
一个,用来警示。
一个,用来彰显。
这天下午,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院里,给这片死寂镀一层虚假的金边。
阎埠贵正推着他的“宝贝”,颤颤巍巍地练习首线行走,院里几个妇人坐在墙根下,无声地纳着鞋底。
就在这份凝固的宁静中,一道清亮、充满活力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剪刀,毫无征兆地,将这幅沉闷的画卷,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哥!傻柱!我回来!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
一个穿着蓝色卡其布学生装,扎着两条大辫子的姑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像一阵风似的冲进院子。
是何雨水。傻柱的妹妹。
她刚从学校放假归来,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回家的兴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灵动活泼,与这个院子里所有人的眼神,都格格不入。
她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像一颗炸雷,在院里炸开。
纳鞋底的妇人,手里的针“噗”地一声扎进肉里,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叫疼。
阎埠贵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哆嗦,刚掌握一点平衡的自行车“咣当”一声又倒,这次车把正好磕在他脚面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硬是没敢哼一声。
整个院子,所有人的动作都在瞬间定格,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们的目光,像受惊的羊群,齐刷刷地,惊恐地望向同一个方向——前院,那扇紧闭的门。
何雨水没察觉这诡异的气氛,她看院里没人应声,又提高嗓门喊道:
“人呢?都聋?我哥傻柱呢!”
“我的小祖宗哎!”
阎埠贵终于反应过来,也顾不上扶他那比命还重要的自行车,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一把捂住何雨水的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压得像蚊子叫:
“雨水!雨水你可小点声吧!求你!小点声!”
何雨水被他这副见了鬼的模样弄得一头雾水,用力挣开他的手,眉头紧锁:“三大爷,你这是干什么?我找我哥,犯什么法?”
“不犯法,不犯法!”
阎埠贵急得满头大汗,他挡在何雨水和前院之间,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
“你哥他……他出事!进去!”
“进去?”何雨水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一把抓住阎埠贵的胳膊,
“进哪儿去?他怎么?是不是又跟人打架?谁?是不是许大茂那个孙子?”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声音不大,但那股子泼辣劲儿,跟傻柱如出一辙。
阎埠贵被她晃得头晕眼花,眼神一个劲儿地往前院那扇门上瞟,嘴唇哆嗦着,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怕啊,怕惊动那位真神。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被推开。
秦淮茹端着一个破瓦盆走出来,准备去倒贾东旭的屎尿。
何雨水一眼就看见她,顿时惊得松开三大爷,几步冲过去:“秦姐?你怎么……”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
眼前的秦淮茹,形销骨立,面如死灰。
那双曾经水波流转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两个黑洞。身上那件破烂的棉袄,散发一股酸臭味。
更让她胃里一阵翻搅的,是秦淮茹那双缠着发黑布条、如同鸡爪般的手。
“秦姐,你……你的手怎么?贾东旭呢?他怎么把你折磨成这个样子!”
何雨水又急又气。在她印象里,秦淮茹虽然日子过得苦,但人是体面的,何曾这般狼狈。
秦淮茹仿佛没听见,甚至没看她一眼,只是绕开她,一步一步,走向院子角落的茅厕。
她的动作,僵硬,麻木,像一具被线牵引的木偶。
这副活死人的模样,让何雨水下意识地倒退半步,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她猛地回头,看着院里那些低着头、噤若寒蝉的邻居,一股邪火“噌”地一下就窜上天灵盖。
“说话啊!一个个都哑巴?我哥到底怎么?秦姐又怎么?这个院子到底出什么事!”
她的声音,尖利,愤怒,像一把锥子,狠狠刺穿着院里每个人脆弱的神经。
“吱呀——”
一声轻响,仿佛是这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断裂的声音。
前院的门,开。
赵锋端着他那个标志性的搪瓷缸子,悠闲地走出来。
他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旧棉衣,脸上带着一丝刚被吵醒的慵懒,眼神平静无波。
他一出现,整个院子仿佛被瞬间抽成真空。
阎埠贵那张本就惨白的脸,更是瞬间没血色,双腿一软,本能地弯下腰,低下头,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何雨水的叫骂声,也在这道目光下,戛然而止。
她看着这个陌生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恶意,却被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气场所笼罩,让她后面的话,一个字也骂不出。
赵锋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像个罪人一样躬着身的阎埠贵身上,声音很轻,很温和。
“三大爷。”
“哎!哎!在呢!赵锋同志!”
阎埠贵浑身一颤,点头哈腰地应着,声音都发着颤。
“我记得,院里立过规矩。”
赵锋吹了吹茶缸里的热气,慢条斯理地说,“要喜静,免得打扰大家休息。”
他顿了顿,这才像是第一次看到何雨水一样,将目光转向她,脸上甚至露一丝友善的微笑。
“这位是……新来的邻居?”
“不不不!”
阎埠贵抢着解释,汗珠子顺着额头的皱纹往下淌,
“这是傻柱的妹妹,何雨水!刚从学校回来,不懂事,不懂事!我……我这就让她走!”
说着,他就要去拉何雨水。
何雨水虽然被这诡异的场面镇住,但骨子里的倔劲儿上来。
她甩开阎埠贵,往前一步,迎着赵锋的目光,大声质问:“你就是赵锋?我哥的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赵锋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他没有回答何雨水的问题,反而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意儿。
“脾气不小,嗓门也大。跟傻柱,倒真是一家人。”
他放下茶缸,朝何雨水招了招手,语气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
“来,进屋说吧。站在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又是这招。那扇门,就是龙潭虎穴。进去的娄晓娥,丢一桩婚事。现在,轮到何雨水。
“我不进去!”
何雨水梗着脖子,一脸警惕,“就在这儿说!你把我哥怎么?”
“唉。”赵锋轻轻叹口气,脸上露一丝无奈,仿佛在为什么都不懂的顽童而伤脑筋。
他不再理会何雨水,转而看向抖如筛糠的阎埠贵,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说道:
“三大爷,看来这位同志火气很大,沟通不了。”
“这样吧,你辛苦一趟,去街道办,就说傻柱的妹妹何雨水同志,在院里无故喧哗,寻衅滋事,严重破坏我们院安定和谐的良好氛围。”
赵锋的声音,自始至终,温和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弹自己干净的衣袖,仿佛上面沾什么看不见的灰尘。
“问问领导,这种情况,是该批评教育,还是该首接送派出所,让她进去陪她哥,好好冷静冷静。”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刀,狠狠扎进何雨水的心里。
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僵在原地。
她想过一万种可能,想过跟人对骂,跟人动手,甚至想过去派出所报案。
她唯独没想过,自己刚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被一个陌生人,用“破坏安定和谐”这么大一顶帽子,轻描淡写地,就要把她送进派出所。
她看着眼前这个面带微笑、动作优雅的年轻人。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
这哪里是讲道理,这分明就是以势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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