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操练的吼声和寨丁们沉重的喘息成了黑风寨的日常。
但周玄霄深知,光靠这点被棍棒和恐惧催逼出来的阵型,在赵雄蓄势待发的怒火面前,不过是纸糊的墙。
粮秣一日日消耗,时间化作冰冷的沙粒,从指缝间无情流逝。
正面硬撼?无异于以卵击石。
周玄霄的目光早己越过简陋的寨墙,投向环绕山寨的莽莽群山和崎岖沟壑。
那才是黑风寨真正的依仗,是能吞噬官军铁蹄的血盆大口。
翌日清晨,天光未透,寒气刺骨。
周玄霄只点了瘦猴和另外三个眼神里透着几分活泛气的年轻寨丁——狗娃、石头、阿木。
他们背上简陋的绳索、几把豁口的柴刀和短镐,跟着周玄霄悄然潜出了寨门。
“大当家,咱们这是去干啥?”
狗娃缩着脖子,哈着白气,忍不住低声问。
周玄霄没回头,脚步踩在覆盖着薄霜的枯草上,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去找赵雄的催命符。”
周玄霄心中早有计较,官军若来,主力必从相对开阔的黑石隘方向压来,但绝不会只走一路。
两侧林木稍疏的野狼沟,以及寨后那条隐秘但可攀爬的鹰愁岭侧翼断崖,都是需要提防的软肋。
勘察,从野狼沟开始。
此地两侧山势陡峭,沟底却相对平缓,布满了嶙峋怪石和半人高的枯黄茅草、灌木丛。
周玄霄在一块巨大的风化岩石旁停下,蹲下身,手指捻起沟底潮湿的泥土,又用力按了按旁边一块看似稳固、实则底部早己被溪水暗流掏空大半的卧牛石。
“看这里。”
他声音低沉,指着岩石底部被水汽浸染的深色痕迹和几道细微的裂缝。
“根基不稳,只需一个巧劲。”
他目光扫过沟顶陡坡上几块摇摇欲坠的悬石,“还有上面那几块,与下面这块,是一条线。”
瘦猴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大当家是说弄塌上面那块小的,带下这块大的,正好砸在沟当间?”
“不错。”
周玄霄点头。
“落石坑,选点要准,要借势。官军大队人马进来,想散都难。”
他招呼狗娃和石头,“去,找几根结实硬木来,要碗口粗的,越长越好,做撬棍和撞木。”
他又指向沟底那些茂密的枯草丛和灌木丛:“这些地方,就是天然的钉板床。”
他拔出腰间的豁口短刀,几下砍断几根韧性极好的老藤,示意阿木:
“剥皮,搓成索,要韧!再削尖竹签、硬木签,越多越好。把这些签子,倒插在草丛下、灌木根部的松软土里,上面盖好浮草落叶。”
“绊索就布在这些钉板阵前面,人一绊倒,正好扑进去!”
阿木看着那密密麻麻、闪着寒光的尖签,想象着人倒下去的惨状,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用力点头:
“明白了,大当家!”
离开野狼沟,一行人沿着溪流上行,来到鹰愁岭侧翼那片断崖下方。
这里乱石堆叠,林木相对稀疏,但崖壁上藤蔓纠结,形成天然的掩护。
一条清澈却冰冷刺骨的山涧在石缝间奔流。
周玄霄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崖壁、石缝、溪流边的泥地。
他走到一处狭窄的、仅容两三人并行的石隙入口,两侧是湿滑布满青苔的石壁。
他伸手摸了摸石壁的湿滑程度,又抬头看向上方几棵歪脖子老树虬结的粗壮枝干。
“此地狭窄,兵甲难行,必成小队。”
周玄霄指着上方老树垂下的坚韧藤蔓。
“取藤,绷紧如弦。选韧性好的硬竹,削尖淬毒。”
他看向瘦猴,眼神冷冽,“寨里存的那点蛇毒、毒草汁,全用上。毒箭机关,就架在这两侧石壁上方藤蔓遮蔽处,用藤索联动,绊发。进来一个,串一串!”
淬毒!瘦猴心头一凛,知道大当家这是要下死手了。
他重重点头:“交给我!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
最后是通往山寨正面的缓坡林地。
这里林木不算特别密集,但枯枝败叶堆积极厚,踩上去松软无声。
周玄霄的视线落在地面上那些野兽偶尔留下的、被落叶半掩的浅坑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此地,请君入瓮。”
他蹲下,用手拨开厚厚的腐叶层,露出下面相对坚实的土层。
“挖坑,要深,要口小底阔,坑底插尖桩。坑口用细树枝搭成网格,铺上树叶,撒上浮土,务必与周围一模一样。”
他起身,指着周围看似杂乱无章的树木和的树根:
“绊索,高低错落,暗藏其间。用树根、石头做天然的固定桩。再找些老藤,做成能抽打的活索。”
他顿了顿,补充道,“陷阱之间,要留出‘安全’的羊肠道,引着他们往更深的杀阵里去。”
瘦猴听得心头发热,又有些脊背发凉。
他忍不住问:“大当家,您…您咋懂这些?跟神仙点化似的?”
周玄霄正用脚试探着一处松软的坡地,闻言动作微顿,深陷的眼窝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没有回答瘦猴的问题,只是弯腰,从厚厚的腐殖土下抠出几块棱角尖锐的燧石,掂了掂:
“石头,带人把这种硬石头敲碎,棱角越锋利越好,撒在那些伪装的捕兽夹旁边,还有绊索后的必经之路上。踩上去,比钉子还狠。”
接下来的日子,聚义厅前的空地不再是唯一的修罗场。
周玄霄亲自带领着瘦猴和一群被挑选出来的、手脚还算灵便的寨丁,化身为山林的工匠与猎手。
野狼沟里,号子声低沉。
巨大的撬棍和撞木被绳索固定,深深楔入悬石下方的岩缝。
寨丁们赤着膊,在冰冷刺骨的溪水里搬运石块、削尖木桩,狗娃和石头指挥着在选定区域铺设致命的钉板阵。
每一根倒插的尖签都被精心伪装,上面覆盖的浮草必须自然得如同天生。
鹰愁岭断崖的石隙上方,瘦猴带着人如同猿猴般在湿滑的崖壁上攀爬。
坚韧的藤索被绷紧、固定、涂上泥浆伪装。
淬了毒液的竹箭被小心地卡入树杈和岩石缝隙构成的发射巢,连接绊索的藤线细若发丝,隐藏在必经之路的枯叶下。
阿木紧张得手心冒汗,每一次安置毒箭都屏住呼吸。
正面缓坡的林地里,则是一片挥汗如雨的挖掘景象。
深坑被挖出,底部削尖的木桩密密麻麻。
伪装坑口的树枝网格被反复调整,铺上的落叶必须与周围环境毫无二致。
绊索在树木间巧妙缠绕,高低错落,隐藏在视觉盲区。
王麻子被分派在这里搬运石块,他看着那些深不见底的坑和闪着寒光的碎石,脸色有些发白,眼神闪烁不定。
李豁嘴则跟着另一组人,把山寨库底翻出来的最后几个锈迹斑斑、咬合力惊人的铁质捕兽夹,小心地布置在“安全通道”边缘的落叶层下。
“大当家,这夹子锈成这样,还能用吗?”
李豁嘴用木棍捅了捅一个半张着嘴的捕兽夹,有些怀疑。
周玄霄走过去,俯身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掂了掂,手腕猛地发力,石头精准地砸在捕兽夹的触发机关上。
“咔嚓——呜!”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咬合巨响!
沉重的捕兽夹如同苏醒的猛兽巨口,瞬间狠狠闭合!
夹口处那块垫着的硬木桩,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竟被硬生生夹断!碎木屑飞溅。
李豁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裤裆处瞬间洇湿了一片,骚气弥漫开来。
周围的寨丁也齐齐倒抽一口冷气,看着那死死咬合在一起的、布满狰狞锈迹的铁齿,仿佛看到了自己腿骨被轻易夹碎的景象。
周玄霄面无表情地扫过众人惊惧的脸:“锈?咬断骨头,绰绰有余。”
瘦猴适时地出现在王麻子身边,幽幽地加了一句:
“麻子哥,仔细着点。大当家布的这些玩意儿,可不认人。踩错了地方,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他的目光似无意般扫过王麻子刚才偷眼打量陷阱布局的方向。
王麻子浑身一僵,干笑两声:“哪能呢猴哥,我…我干活仔细着呢。”
他慌忙低下头,用力挥舞起手中的柴刀砍削木桩,再不敢东张西望。
周玄霄如同不知疲倦的幽灵,穿梭在几个预设的战场之间。
他观察着每一处岩石的纹理,每一处土坡的坡度,每一片落叶堆积的厚度。
他教会寨丁们如何利用山藤的韧性替代绳索,如何用燧石和硬木制造廉价的杀伤物,如何利用溪水的流向冲刷掩盖挖掘痕迹,如何借助风力和枯草的倒伏方向判断最佳的伪装角度。
“没有神兵利器,没有坚城高墙。”
周玄霄站在一块高耸的岩石上,俯瞰着下方如同蛛网般悄然张开的死亡陷阱区域。
寒风猎猎,吹动他单薄的衣袍。
“山石、林木、溪流、兽径…这山中的一草一木,一水一石,皆可为兵!善用地利,穷山恶水,便是千军万马的葬身之地!”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锤,敲在每一个参与其中的寨丁心头。
看着那些在自己手中一点点成型的、充满山野智慧的致命机关,一种混杂着敬畏和残酷自信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们看向周玄霄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单纯的畏惧,更添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服。
“陷阱大师…”狗娃喃喃自语,看向周玄霄瘦削背影的目光充满了狂热。
当最后一道伪装的绊索在缓坡林地边缘埋好,覆盖上精心挑选的、与周围别无二致的枯叶时,己是黄昏。
残阳如血,涂抹在光秃秃的枝桠和冰冷的岩石上,给这片新生的死亡之地披上一层诡异而肃杀的红光。
周玄霄独自一人,站在山寨后方鹰愁岭的最高处,眺望着黑石隘方向。
凛冽的山风像刀子般刮过他深陷的脸颊,左臂的旧伤在寒气中隐隐作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他缓缓抬起手,按住那处疼痛,目光穿透沉沉的暮霭,仿佛看到了远方地平线上正在集结的滚滚烟尘。
陷阱己成,一张由山石、林木和血肉智慧编织的死亡之网,悄然张开,等待着吞噬来犯之敌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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