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己布下,獠牙也磨出几分锋芒。
可这獠牙,能咬穿赵雄的铁甲洪流吗?
周玄霄的心沉得像脚下冰冷的山岩。
黑风寨,依旧是个瞎子,是个聋子。
官军铁蹄踏向何方?粮秣囤积何处?
邻近山头的豺狼,是隔岸观火,还是磨牙吮血?
光靠寨墙,挡不住明枪暗箭。
“瘦猴!”
周玄霄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风声,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正指挥人清理铁匠铺前满地炭渣碎铁的瘦猴浑身一激灵,立刻丢下手里的破筐,狸猫般敏捷地窜上台阶:
“大当家!”
周玄霄转身步入聚义厅,阴影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形。
瘦猴连忙跟上,厅内更显空旷阴冷,只有几缕天光从破败的屋顶缝隙漏下,尘埃在其中无声浮沉。
“靠墙站着的几个。”
周玄霄走到那张巨大的、布满刀痕的虎皮椅前,并未坐下,只是背对着瘦猴,目光投向角落里几个缩着脖子、眼神却透着股活泛劲儿的喽啰。
“你挑手脚麻利,口风紧,山下有门路,认得三教九流的。我要眼睛,要耳朵。”
瘦猴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混杂着兴奋与沉甸甸压力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
他强压着激动,目光在那几人身上飞快扫过。
“狗娃!”
他第一个点出那个精瘦如猴、眼珠滴溜乱转的少年,“你舅是西河镇开骡马店的,熟门熟路!”
“石头!”
他又指向一个看着憨厚、实则力大心细的壮实青年,“你老娘在青石驿给人浆洗衣裳,驿站里的风吹草动,瞒不过她!”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个略显文弱、手指却异常灵巧的青年身上:
“阿木!你爹是账房,识得字,会打点,县城里还认得一两个旧识吧?”
被点到的三人又惊又疑,茫然地看向周玄霄高大的背影。
周玄霄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磨得发亮的旧皮囊。
解开系绳,哗啦一声,将里面的东西倒在粗糙的木案上。
不是金银,是几十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夹杂着几小块成色不一的碎银,在黑沉沉的木案上,散发着微弱却的光。
“拿着。”
周玄霄的声音毫无波澜。
“这是你们的命脉,也是山寨的命脉。省着用,用在刀刃上。买通那些烂泥里的眼睛,桥洞下的耳朵,勾栏里的舌头。”
“我要知道官军何时动,从哪条路来,带多少粮草。更要紧的,给我盯死‘血狼帮’那群杂种!他们放个屁,我都要知道是香是臭!”
瘦猴感觉那皮囊落在自己手里时,沉得坠手,冰冷的皮革下,铜钱的棱角和碎银的硬块硌着他的掌心,仿佛捏着一团烧红的炭火。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用力点头:“明白!大当家放心!”
——
两日后,山下。
西河镇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几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缩在避风的墙角,晒着午后吝啬的日头。
狗娃混在他们中间,身上的破袄打满了补丁,脸上抹着锅底灰,眼神却机警地扫视着官道。
他凑近一个缺了门牙的老乞丐,借着递过去半块冷硬窝头的机会,几枚铜钱悄无声息地滑进对方满是污垢的破碗底。
“老叔,今儿官道上……太平?”
老乞丐浑浊的眼珠动了动,飞快地瞥了一眼碗底,把窝头死死攥在手里,压低了破锣嗓子:
“晌午前过去一队兵爷,押着几挂大车,往北边黑风口方向去了……车辙印子深得很,盖着油布,闻着……像是新谷子味儿。”
青石驿,简陋嘈杂的饭铺里弥漫着劣质酒气和汗味。
石头穿着件半旧的短褂,坐在角落,面前一碗浑浊的菜汤几乎没动。
他娘,一个头发花白、腰背佝偻的妇人,端着木盆挤过喧闹的驿卒和脚夫,在给他旁边的空桌擦抹时,手指极快地在桌沿某道旧裂缝里按了一下,留下一点不起眼的湿泥印子。
石头眼神一凝,待妇人走开,他装作无意地伸手在桌缝里一抠,指尖捻出两枚沾着泥的铜钱。
他娘在浆洗衣物时“听”到的:
驿站后槽新添了二十几匹好马,蹄铁都是簇新的官造样式。
驿丞昨晚喝多了拍桌子骂娘,说县里传话下来,让准备好十日的草料豆料,说是“有大用”。
县城,“醉春楼”二楼一间临街的雅阁。
窗子开着一条细缝。
阿木换了身半新不旧的书生袍,坐在桌旁,慢条斯理地品着粗茶,目光却透过窗缝,牢牢锁住斜对面县衙侧门进出的官吏差役。
一个穿着桃红衫子、体态丰腴的年轻女子倚在他身边,纤纤玉指剥着花生,指甲染着鲜亮的蔻丹。
她娇笑着将一粒花生米喂到阿木嘴边,眼波流转间,声音又轻又媚:“公子瞧什么呢?可是嫌奴家无趣?”
阿木收回目光,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不着痕迹地塞进女子柔软的手心:
“红玉姑娘说笑了。只是见那衙门口,车马倒是比前几日多了些?”
红玉掂了掂银子,笑容更甜,凑近阿木耳边,吐气如兰:
“可不是嘛,听伺候县尉大人的秋月姐姐说,昨儿后半夜,县尉老爷的书房灯亮了一宿,今早天没亮,就有信使快马出城,奔着北边去了……哦,还听说,”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血狼帮’那边,好像也不安生呢,他们那个独眼的三当家,前儿个夜里,偷偷摸摸来了城里一趟,神神秘秘的,落脚的地儿……就在城东‘福来’客栈后院。”
---
黑风寨,后山一处隐秘的背风岩凹里。几块平整的大石权当桌椅。
瘦猴盘腿坐在中间,狗娃、石头、阿木围坐一圈,神情都带着初试锋芒的紧张和亢奋。
“说!”瘦猴言简意赅,眼睛亮得惊人。
狗娃抢先道:“西河镇官道,晌午过兵,押粮车往北,去黑风口方向!车辙深,像是新谷!”
石头紧接着:“青石驿,新到二十多匹官马,蹄铁簇新!驿丞接令,备十日马料草料!”
阿木最后开口,声音沉稳:“县城衙门口车马频繁。昨夜县尉书房通宵议事,今早有快马信使出城向北。另,”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血狼帮’三当家‘独眼狼’,前夜潜入县城,落脚城东‘福来’客栈后院,行踪诡秘。”
瘦猴飞快地将三人的信息在脑子里过筛、串联。
兵向北,粮向北,马料备足,信使向北……箭头都隐隐指向黑风口!
而血狼帮三当家的鬼祟潜入……他眉头紧紧锁起,独眼狼这老狐狸,不在山里窝着,跑县城去干什么?
是去见官?还是另有所图?
他猛地站起身,岩石的阴影落在他脸上,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冷硬:
“狗娃,你那条线,给我死死咬住官道!石头,驿站马料动向,给我盯死!阿木……”
他盯着阿木的眼睛,“‘福来’客栈,还有那个独眼狼,想办法!我要知道他进城见了谁,说了什么!哪怕钻狗洞,也得给我掏出来!”
“是!”三人齐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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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两日。
情报如同涓涓细流,开始从山下各个阴暗的角落艰难地汇入黑风寨这个干涸的河床。
青石驿石头娘传回消息:备好的马料并未动用,驿站气氛反而比前几日更压抑了。
西河镇的老乞丐说,官道上的巡骑明显增多,盘查很严。
阿木那边则暂时沉寂,显然盯梢独眼狼这种老江湖,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瘦猴像一头被困在石缝里的狼,焦躁地在岩凹里踱步,手里无意识地着那袋己经轻了不少的钱囊。
每一枚铜钱花出去,都像在剜他的肉,更是压在他心头的巨石。
终于,在第五天黄昏,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带来了关于血狼帮的消息。
来人是青石驿一个专门替人跑腿送信、外号“泥鳅”的半大孩子,浑身脏得像从泥塘里捞出来,脸上带着惊恐未定的神色,嘴唇发白,腿肚子还在哆嗦。
他见到瘦猴,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浸透暗红血迹的小小油纸包,塞到瘦猴手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猴…猴爷!是驿口杀猪的‘王屠夫’……他、他让我务必亲手交给您!他…他没了!就今儿早上,被人发现……剁碎了扔在自家肉案上!”
瘦猴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他强压着翻腾的胃和惊悸,手指有些僵硬地剥开那沾血的破布和油纸。
里面是一小块揉得皱巴巴的粗黄纸片,上面用某种暗褐色的、疑似干涸血液的液体,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狰狞的、滴血的狼头标记。
狼头下方,是几个同样用“血”写成的、笔画扭曲却透着一股疯狂杀意的大字:
“血狼盯上黑风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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