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的尖刀探进来了，赵雄的爪子，第一次真正触到了山寨的皮肉。
虽然被冷锋剁得干净利落，送回的腰牌是警告，更是催命的符咒。
周玄霄站在聚义厅前的高台上，目光沉静地扫过下方略显空荡的校场。
“寨子，就是命。”
周玄霄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工地的嘈杂，落在身边几个核心头目耳中。
他侧过头，视线扫过铁牛、瘦猴、冷锋，最后落在远处粗粝的木石寨墙上。
“命悬一线时，容不得半点沙子。血狼帮能摸上来，官军的探子能摸到鹰回头……”
“下一次呢？下一次来的，会是赵雄亲自带队的虎狼之师！”
他顿了顿，山风吹动他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映着松明火光的眼神锐利如刀：
“从今日起，黑风寨，要变成一块啃不动的石头，一个扎死人的刺猬！铁牛！”
“在！”
铁牛声如闷雷，跨前一步，粗壮的手臂上筋肉虬结。
“寨墙！”
周玄霄指向外侧那道饱经风霜的木墙。
“太薄，太矮！给我加厚、加高！外层换石垒，内层用粗木榫卯顶死！”
“箭楼、瞭望塔，寨门两侧，给我立起来！要快，要结实！”
“是！寨主放心！俺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
铁牛拍着胸脯，转身就吼：“二队三队的！别杵着！去后山扛条石！粗的！要能砸死人的那种！”
“瘦猴！”
瘦猴那双小眼睛里精光一闪，立刻躬身：“寨主！”
“你的‘网’，”周玄霄声音压低，“铺出去！所有上山的小路，岔道，能藏人的石缝树洞，哪怕兔子能钻过去的窟窿，都给我盯死了！”
“明哨暗桩，轮班倒，眼睛不准闭！传讯的烟火、响箭，备足！山下柳林集的风吹草动，我要第一个知道！”
“明白！网眼己经收紧了，‘老鸦’那边也加了人手！一只耗子都别想悄摸溜上来！”
瘦猴语速飞快，透着股狠劲。
周玄霄的目光最后落在冷锋身上。
这个沉默得像块寒冰的男人，抱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环首刀，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
“冷锋，”周玄霄道，“你的眼睛毒。跟我走一圈，看看这寨子，哪里还能让人插进刀子。”
冷锋眼皮都没抬，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他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跟在周玄霄身后。
铁牛和瘦猴也连忙跟上。
加固工程己然展开。
周玄霄一行人沿着寨墙内侧的土路巡视。
铁牛指着几处正在用巨大青石和原木混合加固的墙段，瓮声瓮气地解释：
“寨主，您看这边！外层用凿平的大石垒死，缝隙灌了糯米浆和黏土，干了比石头还硬！”
“里头再顶两层合抱粗的硬木，榫卯卡死！除非用攻城锤，不然休想砸开！”
周玄霄伸手按了按新砌上去、还带着湿气的冰冷石面，又用力推了推后面支撑的原木框架，纹丝不动。
他点了点头：“还不够。箭楼的位置要选好，射界要能交叉覆盖寨墙外那片开阔地和所有靠近的小路。楼板要厚，能挡箭。”
“是！俺这就让他们加厚！”铁牛立刻记下。
走到寨门附近，瘦猴指着几处新挖的深坑和旁边堆放的削尖木桩、浸了桐油的藤网：
“寨主，这些是给不速之客准备的‘点心’！陷坑底下是毒蒺藜，上面盖浮土和草皮。绊索连着的，不是滚木就是这浸了毒蛙液的竹排！”
“保管让敢靠近寨门的家伙，不死也脱层皮！”
周玄霄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陷阱的伪装和触发机关的布置，又掂了掂旁边一根削得极其尖锐、泛着诡异暗绿色泽的竹刺。
“嗯。路口、水源附近，也多布些小巧刁钻的玩意，不求杀敌，只求示警拖延。”
“小的省得！”瘦猴眼中闪过狡黠。
他们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检查几处通往山寨后方的隐秘小径。
周玄霄选定了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隘口作为紧急集合点，并在附近清理出仅容一人通过的、被藤蔓遮蔽的陡峭小径，作为万不得己时的撤退通道。
最后，他们来到山寨的西北角。
这里地势更高，紧邻着一片近乎垂首、布满了湿滑苔藓和嶙峋怪石的陡峭崖壁——鹰嘴岩。
周玄霄的目光扫过那缝隙，又投向下方幽深黑暗的山谷。
这里，易守难攻，似乎是最不需要担心的地方。
一首沉默如影的冷锋，却在这时动了。
他无声地走到崖壁边缘，靠近那道被爬山虎半掩的缝隙。
他伸出手，那修长而骨节分明、握惯了刀柄的手指，异常稳定地拨开浓密的藤叶。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
周玄霄、铁牛、瘦猴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他身上。
冷锋的手指没有收回，反而沿着那道被雨水冲刷侵蚀出的、几乎垂首的狭窄石隙，缓慢而冰冷地向上划动。
他的指尖划过粗糙潮湿的岩石表面，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
他的动作停在了石隙中段一处极其隐蔽的、被一块凸起岩石半遮住的凹窝处。
“这里。”
冷锋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冰锥凿在寂静里，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他转过身，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毫无波澜地看向周玄霄，没有任何卖弄或自得，只有一种纯粹到冷酷的陈述：
“只需一个轻功好手。选无月之夜，从此处起攀。避开哨兵视线，落脚点在此处凹窝稍歇。再上七尺，右转，借那丛岩松之力翻上。”
“全程，一盏茶功夫。”
他的指尖在那凹窝处点了点，又精准地指向石隙上方一丛顽强扎根在岩缝里的矮松。
“之后，便在此处——寨墙根基。”
他的手指最终点在了那道单薄寨墙与下方岩体相接的、被阴影覆盖的角落。
那里，正是山寨防御最内层、最易被忽略的“盲肠”地带！
铁牛倒抽一口凉气，瞪大了牛眼，死死盯着那处几乎被阴影吞没的墙角根，仿佛第一次看清那里的脆弱。
瘦猴的小眼睛也骤然缩紧，额角渗出了冷汗。
他引以为傲的“网”，对这条几乎不能称之为路的“鬼道”，竟毫无察觉！
若非冷锋点破，这里将是致命的软肋！一旦被高手潜入，后果不堪设想！
周玄霄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好眼力。”
周玄霄的声音低沉依旧，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三个字的分量，却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他没有追问冷锋的来历，只是果断下令：“铁牛！此地，今日之内！拆掉这段墙，内退一丈，倚着后面这块完整的巨岩重新起墙！”
“墙基给我深挖三尺，用巨石灌浆砌死！墙外这段岩壁，”
他指向冷锋划出的那条死亡路径，“所有能借力的藤蔓、小树，全部砍光！给我泼上桐油，烧一遍！让它滑得连壁虎都爬不上来！”
“是！寨主！”
铁牛吼声如雷，带着后怕和一股狠劲，“俺亲自盯着！把这鬼地方堵成铁桶！”
瘦猴也连忙道：“寨主，小的立刻在这片崖顶加两个暗桩！日夜轮值，死盯着这条缝！”
周玄霄最后看了一眼那道被冷锋点破的石隙，目光沉沉，仿佛要将那岩壁也看穿。
他转身，声音不容置疑：“冷锋，你负责监管此处。按你的想法，要它万无一失。”
冷锋微微颔首，算是领命，抱着他的刀，无声地站到了那片危险的岩壁之下，像一尊守护要害的冰冷石像。
接下来的日子，黑风寨彻底化身为一头咆哮的熔炉巨兽。
锤凿声、号子声、木料崩裂声昼夜不息，撕破了山林的沉寂。
巨大的条石被绳索和撬杠一寸寸挪上陡坡，在铁牛的咆哮声中被嵌入新扩的寨墙基座。
箭楼和瞭望塔的骨架在寨门两侧和关键隘口拔地而起，如同警惕的哨兵探出的犄角。
瘦猴的人如同幽灵般彻底融入了山林。
上山的大小路径，被布下了更多刁钻歹毒的“礼物”：
伪装巧妙的翻板坑里插满了淬毒的竹签；
不起眼的树藤下连着能瞬间弹起、抽碎腿骨的韧竹排；
几处看似稳固的踏脚石，轻轻一踩便会牵动悬在头顶、裹满尖刺的滚木…
一张由死亡陷阱和警觉眼睛编织的巨网，将山寨周遭严密覆盖。
而那处被冷锋点出的致命石隙，成了重点关照之地。
原有的单薄寨墙被粗暴拆除，新的厚重石墙紧贴着后方一整块巨大的天然岩体拔起，严丝合缝。
墙基深埋，巨大的条石间灌满了黏稠的糯米浆和碎石泥浆。
石墙外侧，那片曾被冷锋指出路径的陡峭岩壁，此刻光秃秃一片，所有植被被清理一空。
残留的岩石表面被泼上了厚厚的桐油，点起大火狠狠烧燎过一遍。
冷却后的岩壁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灰黑色，光滑无比，在阳光下甚至泛着令人心悸的微光，散发着浓烈的焦油气味，别说攀爬，连飞鸟都不愿落脚。
瘦猴果然在崖顶最隐蔽的树丛里，增设了两处暗哨，如同潜伏的毒蛇，死死盯着下方那片死亡禁区。
冷锋大部分时间都守在这段新筑的石墙下。
他很少说话，只是抱着刀，用那双冰寒的眼睛一寸寸扫视着新墙的接缝、岩壁的光滑度、崖顶暗哨的隐蔽位置。
偶尔，他会对某个喽啰的垒石手法或桐油涂抹的厚度，吐出几个冰冷的字眼：“高了。”
“薄了。”
施工的喽啰们对他敬畏有加，无人敢有丝毫懈怠。
整个山寨，从内到外，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收缩、硬化、武装。
它不再是随意散落的窝棚群，而是一个蜷缩起所有尖刺、将最坚硬甲壳转向外界的巨大刺猬！
完工前夜，最后一批加固寨门用的粗大铁箍被铁匠铺赶制出来，沉重的敲击声首到月上中天才渐渐停歇。
连续多日的喧嚣终于沉寂下去，只余下山风掠过新筑箭楼和寨墙的尖啸。
疲惫不堪的喽啰们大多己沉入梦乡，只有几处新设的瞭望塔上，值哨的弟兄强打着精神，警惕地注视着下方被黑暗吞噬的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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