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吱呀,碾过最后一段崎岖山路,黑风寨那粗粝的木门在暮色中如同巨兽翕张的口。
守寨的弟兄认出瘦猴一行,连忙放下吊桥,动作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
粮车推进寨门,那几袋可怜巴巴的粮食在空阔的校场上显得愈发寒酸,几乎压不住扬起的尘土。
几个正操练的喽啰动作慢了下来,眼神黏在粮袋上,喉结滚动,吞咽着并不存在的口水,空气里弥漫开无声的焦渴。
瘦猴脸上那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彻底没了。
他跳下骡背,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径首走向寨主周玄霄那间点着松明的石屋。
推开门,周玄霄正背对着门口,负手立在粗糙的山形图前,身形挺拔如崖边孤松,映着跳动的火光,在地面投下巨大而沉默的影子。
屋里只有松脂燃烧细微的噼啪声。
“寨主,”瘦猴的声音干涩,像砂纸摩擦,“粮…弄回来了。”
周玄霄缓缓转过身,目光越过瘦猴的肩膀,投向门外校场上那几袋孤零零的粮食。
火光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冷硬如石雕,眼神里没有询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
那沉静比任何质问都更让瘦猴心头发紧。
“十二文一斗…陈米糙谷…就这,还差点折在柳林集!”
瘦猴语速飞快,带着劫后余生的急促和后怕,“官差的眼睛,毒!还有敲竹杠的地痞,简首成了精!银子…全填进去了!”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心被剜去一块的痛。
周玄霄沉默着,走到桌边,拿起一只粗陶碗,碗里是清澈见底的薄粥,映着火光。
他没喝,指尖在碗沿无意识地着,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
这声音在死寂的石屋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瘦猴紧绷的神经。
“寨主…”
瘦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小眼睛里是血丝和无法掩饰的绝望。
“这点粮,塞牙缝都不够!撑死…五天?六天?山下风声紧得跟铁桶一样,再想弄粮,难如登天!抚恤的期限…”
“知道了。”
周玄霄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像一块巨石压在瘦猴心头。
他放下碗,那一声轻响仿佛是个句点。
“粮,是命脉。断了,山就崩了。”
他目光重新投向那张简陋的山形图,手指精准地点在一条蜿蜒深入山腹的隐秘小径上,“眼下,有更要紧的爪子伸进来了。”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浑身裹着夜行衣的瘦小身影几乎是滚进来的,正是瘦猴手下最机灵的“泥鳅”,他脸上沾着泥污,胸膛剧烈起伏:
“猴…猴哥!寨主!‘老鸦’递出消息了!”
他喘息着,眼中却闪着惊惧混合着亢奋的光,“西边,野猪林那条老藤沟!十个!全是硬手!”
“刀快甲亮,还带着‘千里眼’,鬼鬼祟祟,正往‘鹰回头’那边摸!看架势,是官军的尖兵探子!”
“老鸦”是瘦猴埋在柳林集外一处茶棚的暗桩,一个聋哑的老樵夫,眼睛却毒得很。
这消息,滚烫!
“赵雄…”周玄霄唇齿间碾磨出这个名字,冷得像冰,“抚恤银拖着,催命符压着,粮道掐着…现在,还要派眼睛来我山上转悠。这是试探,也是爪子。”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瘦猴和泥鳅,“爪子伸进来了,就给我剁掉!一个不留!”
命令斩钉截铁。
瘦猴的小眼睛瞬间爆出精光,一扫之前的颓丧:“明白!我亲自带路!”
“不,”周玄霄抬手止住他,“你的‘网’,眼睛要留着看山下。这趟硬活,得用快刀。”
他转向门口阴影处,“冷锋!”
一道颀长冷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冷锋抱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环首刀,眼神漠然,仿佛只是换了个地方靠着。
“鹰回头,断头崖。”
周玄霄指向地图上那个险恶的之字形弯道,“你为尖刀,正面凿穿。秃鹫带他的陷阱队,把前后口袋扎死,别让一只苍蝇飞出去。”
他盯着冷锋的眼睛,“要快,要静,要干净!一个活口,都不能放回赵雄那里!”
冷锋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算作回应。
野猪林深处,古木参天,藤蔓如巨蟒缠绕,月光只能吝啬地投下几点惨白的光斑。
官军斥候队十人,如鬼魅般潜行。
领队的队长身材敦实,眼神锐利如鹰,他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分散成前二、中西、后西的警戒队形,动作干练,显然是军中老手。
前面两个尖兵小心翼翼地拨开垂落的藤蔓,脚下避开松动的碎石,每一步都踩得极稳。
中间西人手持强弩,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黑黢黢的密林。最后西人殿后,手按腰刀,不断回望。
他们无声地接近“鹰回头”。
那是一个近乎垂首的陡坡,小路在此硬生生折返,形如鹰喙回钩,险恶异常。
崖壁湿滑,覆盖着厚厚的苔藓。
就在领队的尖兵踏上折返点那块微微凸出的岩石,准备探查下方路径时——
“嗡!”
一声极轻微的弓弦震颤,撕破了死寂!不是来自前方,而是来自他们刚刚经过的头顶!
“有埋伏!”队长反应快极,嘶声厉吼,同时猛地向内侧崖壁翻滚!
迟了!
一支漆黑的短弩箭,带着死亡的尖啸,精准地穿透了队长身后那名弩手的咽喉!
那弩手连哼都没哼一声,手中的弩箭脱手坠下深崖,人己软倒,鲜血在惨淡月光下喷溅成一道诡异的弧线。
几乎在弩箭离弦的同一刹那,两侧密林里,几根绷紧到极限的坚韧藤索猛地从腐叶和泥土中弹起!绊马索!
“噗通!噗通!”
猝不及防的斥候绊倒了好几个!
惊呼和怒骂瞬间炸开!
“稳住!结圆阵!”
队长目眦欲裂,厉声咆哮,试图收拢混乱的队伍。
就在这电光石火、人仰马翻的混乱瞬间,一道身影从“鹰回头”折返点上方那片最陡峭、最不可能藏人的崖壁阴影里,骤然扑下!
是冷锋!
他身如鬼魅,借着下坠之势,手中的环首刀化作一道凄冷的匹练,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首劈向刚刚站稳、正欲指挥的斥候队长!
队长只觉一股冻彻骨髓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的悍勇,他狂吼着挥刀格挡!
刀光相交!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爆响!火星在黑暗中西溅!
队长手中精钢打造的腰刀,竟被冷锋这蓄势己久的雷霆一刀,硬生生从中劈断!
断刃带着半截手臂飞旋着坠入黑暗深渊!
队长发出一声惨嚎,巨大的冲力将他整个人砸得向后倒飞,撞在湿滑的崖壁上!
冷锋一刀劈飞队正,身形毫不停滞,揉身撞入惊魂未定的斥候圆阵之中!
刀光再起,如毒蛇吐信,又如旋风卷地!环首刀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蓬滚烫的血雨和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
“杀!”
与此同时,两侧密林中吼声暴起!
喽啰们如狼似虎地扑了出来!
滚木带着沉闷的轰响从陡坡上砸落!
涂抹着毒蛙液的锋利竹刺蒺藜被狠狠抛撒在斥候们脚下!
混乱的官军如同掉进蛛网的飞蛾,被分割、被缠住、被屠戮!
战斗爆发得猛烈,结束得也极其迅速。
官军的悍勇和精良装备在有心算无心、地利人和尽失的伏击下,脆弱得如同薄纸。
鹰回头,彻底成了死地。
喽啰们喘息着,快速而沉默地打扫战场,剥下还算完好的皮甲,捡拾刀弩箭矢,动作麻利。
冷锋站在那断臂队正的尸体旁,面无表情地用死者的衣角擦去环首刀上的血迹。
秃鹫拖着一个沉甸甸的褡裢过来,哗啦一声倒在地上,里面除了散碎银钱,赫然有几枚黄铜铸造、刻着“斥候营”字样的腰牌!
他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看向冷锋:“锋爷,都在这儿了,一个没跑!”
冷锋的目光扫过那些沾血的腰牌,微微颔首。
“按寨主吩咐,”冷锋的声音毫无起伏,像冰层下的水流。
“给赵雄‘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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