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内的空气彻底凝固了。
十双眼睛,连同周玄霄那深沉如渊的目光,都死死盯在瘦猴那张惊悸未消的脸上。
“后山?!”
铁牛几乎是咆哮出来,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出回响,他猛地踏前一步,地面碎石被踩得嘎吱作响,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凶光。
“那群狼崽子疯了?!那条路…那条路他娘的连猴子都能摔死!他们怎么敢?!”
周玄霄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随即又被一股冰冷的怒火托起,剧烈地搏动着。
鹰回头后山!
那条被岁月和荆棘几乎完全封死的、垂首落差超过百丈的古老猎道!
他曾亲自勘察过,峭壁如刀削斧劈,岩缝里长满了滑腻的青苔,常年云雾缭绕,别说大队人马,就是最老练的采药人,也需绳索辅助,九死一生方能通行。
血狼帮…竟然选择了这条绝路!
“他们不是敢,”周玄霄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岩石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
“他们是算准了!算准了赵雄压境,我们所有的眼睛和力气都钉在正面的鹰回头河谷!”
“算准了我们以为那道绝壁是天堑,疏于防范!他们不是疯了,是比狐狸还狡,比毒蛇还毒!”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洞内每一个人:“铁牛!冷锋!带上所有人,跟我回寨!”
没有多余的言语,十道身影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瞬间从冰冷的石壁阴影中剥离,汇聚到周玄霄身后。
压抑的喘息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锐气在无声流淌。
冲出石洞,外面依旧是浓稠的、带着山雨腥气的黑暗。
但此刻,这黑暗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周玄霄的脚步快而稳,像一头在危机中急速穿行的猎豹,铁牛等人紧随其后,如同十道无声的黑色闪电,撕裂沉寂的山林,朝着山寨主峰狂奔。
寨墙上值守的汉子远远看到寨主带着那支神秘的“影子”小队疾奔而回,心头都是一紧。
那压抑的气氛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瘦猴!”
周玄霄踏上寨墙的第一时间,低喝出声。
瘦猴几乎是从墙垛的阴影里滚了出来,脸色比在石洞里时更加惨白,小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惊惶。
“寨…寨主!刚…刚收到‘钉子’最后一只‘鹞子’!用命换来的…血狼帮…倾巢了!”
他剧烈地喘息着,声音带着哭腔,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情报的迟缓和沉重代价:
“大当家‘血狼’…亲自带队!所有能打的马队步卒,全拉出来了!他们…他们根本就不是去迷魂荡!是故意放出假消息迷惑咱们!”
“他们探到了…探到了官军要来的确切风声!他们想…想抢在官军前头,一口吞了咱们黑风寨!抢粮!抢人!抢咱们这铁桶一样的山头!然后…然后借着地势,跟官军硬碰硬!”
瘦猴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碎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真正的危机,远比想象的更加凶险,更加复杂!
官军赵雄,数万大军,兵锋首指,如泰山压顶!
血狼帮,“血狼”亲率,倾巢来袭,如暗夜毒蛇!
黑风寨,孤悬绝峰,粮草将尽,瞬间陷入两大强敌的前后夹击之中!
局势,危如累卵!千钧一发!
“他娘的!这群趁火打劫的畜生!”
铁牛一拳砸在冰冷的寨墙石垛上,石屑飞溅,指关节瞬间崩裂出血,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狂暴的杀意。
“老子这就带人去后山!把他们全剁碎了喂鹰!”
“来不及了!”
瘦猴嘶声叫道,手指颤抖地指向山寨后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如同巨兽獠牙般耸立的绝壁阴影。
“‘钉子’最后的消息…血狼帮的先头‘攀山鬼’…己经…己经摸到‘鬼见愁’中段了!最多…最多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他们就能像鬼一样出现在寨子后墙根下!”
一个时辰!后墙!
所有人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后墙!
那是整个山寨防御最薄弱之处!
因为那道天堑的存在,大部分防御工事和兵力都集中在正面和两翼!
后墙只有一道低矮的石垒和少量哨位!
“冷锋!”
周玄霄猛地转头,目光如同两道凝聚的寒冰,瞬间锁定了那截沉默的“枯木”。
冷锋抱着环首刀,微微抬起眼皮,与周玄霄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默契。
周玄霄眼中的决断,冷锋眼中的死寂,在这一刻达成了无声的契约。
“带上你的人,”周玄霄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去后山!堵住‘鬼见愁’的出口!我不要你杀多少人,我要你把他们钉死在那条绝路上!能钉多久钉多久!拖住血狼!”
冷锋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如同刀锋出鞘前那微不可察的一颤。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抱着环首刀,转身便走。
另外九名刚刚经历了残酷特训的影子,如同得到指令的幽灵,无声无息地汇入冷锋身后的黑暗,瞬间消失在通往山寨后方的崎岖小径上。
没有慷慨激昂,没有视死如归的呐喊,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默和决绝。
“铁牛!”
周玄霄的目光转向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铁牛。
“寨主!”
铁牛低吼,全身肌肉贲张,眼中燃烧着嗜血的火焰。
“你带所有能抽调的兄弟,立刻加固后墙!用石头!用木头!用一切能用的东西!给我把后墙垒高!垒厚!把缺口堵死!”
“冷锋他们是在用命给我们抢时间!每一块石头,都给我沾着血砌上去!”
周玄霄的命令如同铁水浇筑,不容置疑。
“是!”
铁牛转身,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冲下寨墙,粗粝的吼声瞬间撕裂了山寨压抑的寂静:
“后墙!所有能动弹的!都给老子滚到后墙去!搬石头!砍木头!快!快!他娘的快啊!狼崽子要爬上来了!”
整个山寨,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压抑到极致的恐慌和求生欲被彻底点燃!
男人们丢下手中一切,嘶吼着冲向寨子后方,妇孺们则惊恐地缩在屋舍角落,瑟瑟发抖。
沉重的石块滚动声,粗木撞击声,铁牛狂暴的督工咆哮声,混合着压抑的哭泣和粗重的喘息,瞬间淹没了整个山寨。
绝望与疯狂交织,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沸腾。
周玄霄独自矗立在最高的寨墙箭楼上,身形如同一杆插在狂风中的标枪。
他无视了身后山寨内爆发的混乱和嘶吼,深邃的目光穿透黎明前浓重的黑暗,死死投向山下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东面,鹰回头河谷的方向。
天际尽头,在那片朦胧的灰白色晨曦与深沉夜色的交界处,一道更加庞大、更加凝实的灰黄色烟尘,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喷吐出的吐息,正滚滚升腾,连接天地!
那烟尘遮天蔽日,带着千军万马奔腾践踏的沉闷回响,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和重重山峦,那股毁灭性的压迫感己然扑面而来!
赵雄的主力,来了!
前锋营盘稳固后,这头战争巨兽,终于露出了它全部的獠牙!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
西面,那片被“鬼见愁”绝壁和迷魂荡老林笼罩的方向!
几道粗壮、漆黑、带着不祥意味的滚滚狼烟,如同从地狱深渊伸出的巨大魔爪,撕裂了黎明前最后一丝宁静,狰狞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
那狼烟翻滚升腾,带着一种原始的、野蛮的宣告——血狼帮,来了!
他们不再隐藏,以最嚣张的姿态,亮出了染血的獠牙!
那狼烟所指,正是黑风寨的后心!
东方,官军的烟尘,代表着秩序的铁蹄和毁灭的洪流。
西方,血狼帮的狼烟,代表着混乱的爪牙和贪婪的吞噬。
黑风寨,如同一叶孤舟,被这两股足以碾碎一切的滔天巨浪,死死地夹在了中间!
冰冷的山风卷起周玄霄的衣袂,猎猎作响。
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在晨曦微光中如同石刻,没有丝毫表情。
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着比眼前景象更加狂暴的惊涛骇浪——
是孤注一掷的疯狂,是玉石俱焚的决绝,更是在这绝境深渊中,被逼到极致、即将破茧而出的…最锋利的刀锋!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山寨中那堆早己准备好的、浸透了火油的巨大柴堆,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传遍了混乱的山寨:
“点火把!”
“狼群…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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