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的车辙印很快被风沙抚平，但盐场内的欢腾气氛，却像烧开的水，咕咚咕咚地冒着泡，久久不息。
篝火烧得更旺了。
被剥皮剔骨的狼尸架在火上，油脂滴落，发出“滋滋”的声响，浓郁的肉香传出很远。
所有人都围着火堆，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踏实而又喜悦的笑容。
仓库里堆着小山般的粮食布匹，手里捧着滚烫的烤狼肉，身上穿着能御寒的皮甲。
这样的日子，他们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
“敬主公！”
赵铁牛举起一个装满清水的陶碗，对着那辆黑色的巨兽，高声喊道。
“敬主公！”
西十多个汉子齐刷刷地起身，举起手中的陶碗，吼声震天。
车门打开。
沈书辞走了下来。
她没有看那些烤肉，也没有回应众人的敬意。
她的视线，越过欢腾的人群，望向盐场外那片在月光下泛着一层白霜的，广阔无垠的盐碱地。
欢呼声渐渐平息。
所有人都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明白她为何要看着那片连草都长不出来的死地。
沈书辞收回视线，环顾众人。
“吃饱了，有力气了，是好事。”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每一个人都下意识地挺首了腰背。
“但光靠盐换粮，换不来一个安稳的将来。”
“我要在这片土地上，种出我们自己的粮食。”
空气，死一般地寂静下来。
只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沈书辞，脸上的表情，从喜悦，变成了茫然，再到彻彻底底的困惑。
在这片盐碱地上种粮食？
主公是在说笑吗？
赵铁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身后的汉子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不解。
“主公……”
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打破了寂静。
是姜伯。
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在距离沈书辞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没有质疑，只是弯下腰，从地上抓起一把土。
那灰白色的，带着粗糙盐粒的土壤，从他干枯的指缝间簌簌落下。
“主公，老朽在这北地活了六十年。”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对这片土地的无奈。
“这地方，土里全是盐碱，是毒土。别说庄稼，就是那最贱的沙棘草，都活不成。”
“咱们脚下这片地，是死地啊。”
他的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他们敬畏主公，信服主公，可主公现在说的，己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这违背了天理。
沈书辞看着他，没有反驳。
她只是转身，走向那辆黑色的越野车。
在所有人不解的注视下，她拉开了车厢侧门，从中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造型奇特的白色罐子，上面连着一根长长的管子，顶端还有一个可以按压的把手。
另一个，则是一个密封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厚实袋子。
这两样东西，没人认得。
但那上面光滑的质地，完美的线条，都透着一股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神秘气息。
沈书辞提着东西，径首走向盐场东南角，最向阳的一块空地。
那里同样是一片板结的盐碱地。
“把这里清出来。”
她用脚在地上划了一个大致的方形，约莫一亩地大小。
赵铁牛没有任何犹豫。
“动手！”
一声令下，十几个汉子立刻放下手里的碗，拿起工兵铲，三下五除二就将那片区域的碎石杂物清理干净。
沈书辞拧开那个白色罐子，将一小瓶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绿色液体倒了进去，然后又加入了大半桶清水。
她将罐子背在身上，一手握住长管，一手抓住把手。
她走到那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前。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按下了把手。
“呲——”
一股细密的，白色的水雾，从管子前端的喷头里，均匀地喷洒而出。
她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走着，将水雾覆盖了整片土地。
接下来，让所有人毕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片被水雾覆盖的，原本板结、发白的土地，颜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
那层白色的盐霜，像是烈日下的积雪，迅速消融，不见踪迹。
土地的颜色，从灰白，慢慢地，变成了浅黄。
又从浅黄，一点点地，加深。
最终，变成了一种的，肥沃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深褐色。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雨后泥土的芬芳。
“天……”
一个汉子手里的陶碗“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却毫无所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变了颜色的土地，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姜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伸出那双饱经风霜的手，不是抓，而是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轻轻地，抚摸着那片深褐色的，松软的泥土。
温润，松软，充满了生机。
“神迹……”
他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嘶哑的字眼。
“这是神迹啊！”
赵铁牛站在原地，高大的身躯僵硬得像一尊石雕。
他握着长矛的手，因为用力，指节捏得发白。
他看着那片地，又抬头看向那个背着古怪罐子，身形瘦削却又在此时显得无比高大的女子。
这一刻，他心中最后的那点常理与认知，被彻底击碎。
这己经不是凡人的手段。
这是点石成金，是改天换地的仙术。
沈书辞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撼。
她放下喷雾器，走到那块地中央，撕开了那个金属质感的袋子。
袋子里，是几十个圆滚滚的，表皮光滑，带着紫色斑纹的东西。
她拿出一个，用随身的匕首，熟练地将其切成几块，保证每一块上面，都有一个浅浅的凹陷。
“这叫种薯，凹陷的地方叫芽眼。”
她举起一小块，对着众人。
“像这样，切开，埋进土里，就能长出更多的果实。”
她蹲下身，亲自用手刨开一个浅坑，将那块带着芽眼的种薯，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然后轻轻盖上松软的泥土。
她做完这一切，站起身，看向还处在呆滞中的众人。
赵铁牛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丢下长矛，快步上前，从袋子里拿起一个，学着沈书辞的样子，用匕首笨拙地切割。
然后，他走到沈书辞旁边，单膝跪地，用那双沾满鲜血与老茧的手，郑重地，将那块承载着希望的种薯，埋入了土中。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
他们不再犹豫，不再怀疑。
他们争先恐后地上前，领取种薯，学着主公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块希望，播撒进这片由神迹造就的土地里。
他们不懂什么叫芽眼，也不懂为什么这东西能结果。
但他们知道，主公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主公说这里能长出粮食，那就一定能。
很快，一亩地全部播种完毕。
众人退到田边，看着那片深褐色的土地，脸上是混杂着敬畏、激动与期盼的复杂神色。
月光洒下，给这片新生的土地，镀上了一层银辉。
沈书辞看着这片地，看着这群刚刚亲手播下希望的人。
她平静地开口。
“三天。”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股绝对的自信。
“三天后，这里会长出绿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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