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凝固的沥青，死死地裹住这间废弃的广告箱。林琛和莫雨蜷缩其中，沉默像潮湿的苔藓，在西壁疯狂滋长。酸雨敲打铁皮顶棚的声音，混着远处变异生物偶尔的嘶吼，如同催命的鼓点。
疲惫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两人的眼皮上。林琛后背的伤口在酸雨和汗水的刺激下，传来阵阵钻心的痒痛。那种感觉，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皮肉间疯狂啃噬。他忍不住扭动身体，粗糙的布料摩擦伤口，每一下都像有人在用砂纸狠狠打磨他的血肉，疼得他闷哼出声。
“别动。” 莫雨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生锈的金属。黑暗中，只听见她摸索的窸窣声，接着，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林琛后背被划破的衣料和下面翻卷的皮肉。那触感像冬日里的冰棱，让林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伤口沾了酸雨和脏东西，不处理会感染溃烂。” 她的语气平淡得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林琛身体一僵，肌肉瞬间紧绷。黑暗中，他听见莫雨在身旁窸窸窣窣地翻找着什么。随后，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弥漫开来——是诊所里找到的那瓶所剩无几的碘伏。这味道如此浓烈，仿佛要将这狭小空间里的每一丝空气都强行置换。紧接着，是金属镊子碰撞的轻微声响，那声音在死寂的黑暗中格外清晰，像是死神在远处轻轻摇晃着锁链。
“忍着点。”莫雨的声音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拂过林琛的后颈。下一秒，冰冷的镊尖带着沾满碘伏的棉球，精准地按在了他背上一处最深的伤口上。
“嘶——！” 剧烈的刺痛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猛地贴在皮肤上。林琛猛地绷紧了全身肌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身下潮湿的地面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镊子在皮肉间刮擦，每一下都像是有人用锋利的刀片，在他的神经上轻轻划动。莫雨的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非常专注、稳定，带着一种医学生特有的、近乎冷酷的精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经过精确计算，不为林琛的痛苦所动。
“你…你以前经常干这个？”林琛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发颤，试图用说话分散注意力。每一个字从他口中吐出，都像是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实习的时候，在急诊。”莫雨的声音很平淡，镊子又用力刮了一下，林琛疼得倒吸冷气，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弓起。“处理过不少打架斗殴的伤口，比你这…麻烦多了。”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但手上的动作没停。“也处理过…最早的感染者。他们…变异得很快，伤口会流出…很奇怪的东西。” 她的声音里隐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那些回忆太过沉重，即便时隔许久，依然能刺痛她的心。
林琛沉默了。他闭上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幅地狱般的景象：扭曲变形的身体，不断流淌着诡异液体的伤口，还有感染者眼中那失去人性的疯狂。莫雨的手指偶尔会不小心碰到他完好的皮肤，那冰冷的触感在疼痛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短暂却刺眼。
消毒、清创、最后是缝合。林琛看不到，但能感觉到细小的针尖穿透皮肉，丝线被拉紧时那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每一次缝合，都像是有人用针在他的神经上刺绣。莫雨的动作越来越慢，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显然她的体力也快透支了。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莫雨终于说道，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仿佛背负了整个世界的重量。她剪断线头，用最后的干净纱布盖住伤口，用胶带草草固定。“条件有限，只能这样了。别沾水，别剧烈活动…虽然在这鬼地方，是奢望。”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奈，仿佛早己看透了这残酷世界的本质。
林琛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疼痛依旧，但那种火辣辣的感染威胁感减轻了不少。他转过身，在广告箱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下，看到莫雨靠回冰冷的墙壁，脸色白得像纸，额头的冷汗混合着雨水往下淌。她处理自己左臂伤口时，动作明显僵硬笨拙了许多，镊子夹了几次都没夹住敷料，仿佛那小小的镊子有千斤重。
“我来。”林琛伸出手，声音有些干涩。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每一个字都艰难地挤出来。
莫雨看了他一眼，没拒绝，把镊子和剩下的碘伏递给他。林琛小心翼翼地解开她手臂上被血和组织液浸透的旧纱布，露出下面触目惊心的伤口。黏液造成的腐蚀伤混合着撕裂伤，边缘红肿发炎，深可见骨，仿佛是被某种邪恶的力量啃噬过。他学着莫雨的样子，用碘伏仔细清理，动作笨拙但无比认真。每一次擦拭，他都害怕弄疼莫雨，又担心清理不干净。他能感觉到莫雨手臂肌肉的紧绷和细微的颤抖，那颤抖像是电流，顺着他的指尖，传进他的心里。
“那个任务…”林琛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动作，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便利店的。用店长的脑浆…拉花。是真的。” 说出这句话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感觉到莫雨的身体瞬间僵硬了。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为什么？”莫雨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探究，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看穿。
林琛的手停顿了一下，镊子尖悬在伤口上方。“不做…就会死。系统…它用最首接的方式告诉我，规则变了，没有道德，只有执行，或者…被抹除。”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继续清理伤口边缘的腐肉，“就像…就像在便利店打工，顾客无理取闹，老板让你跪下道歉，你明知道不对，但为了那点微薄的薪水…只能照做。只不过这里…代价是命，是…人性。”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我厌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己经被这残酷的世界折磨得失去了所有希望。
“所以，你杀了店长？”莫雨追问，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刺向林琛的侧脸，仿佛要剖开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林琛猛地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谴责，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不！”他几乎是低吼出来，随即意识到失态，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痛苦，“是…是怪物冲进来了。店长…他挡在我前面…被撕开了。系统…它只是要求我…在混乱中…‘回收利用’…” 他说不下去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那个血腥的画面，那粘稠温热的触感，混合着咖啡的焦糊味，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每一次回想，都像是有人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莫雨沉默了，长久地凝视着他。广告箱外，雨声似乎更大了，仿佛天空也在为这悲惨的故事哭泣。林琛重新低下头，继续处理伤口，动作变得有些机械。他在等待审判，或者更深的恐惧与疏离，每一秒都像是一年那么漫长。
“它…那个系统，”莫雨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洞悉的寒意，仿佛早己参透了这一切的本质，“它在诱导你犯罪。用生存作为诱饵，用惩罚作为鞭子，一步步摧毁你作为人的底线。从让你旁观暴力，到利用暴力，再到…亲手制造暴力。这是最经典的驯化流程。就像…训练一把刀，让它习惯饮血。”她顿了顿，看着林琛包扎的动作，“你还在挣扎。这很好。证明你…还没完全变成它想要的‘刀’。”
林琛的手停在半空，镊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愕然地看着莫雨。她的脸上没有厌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切的疲惫和对某种黑暗本质的了然。她理解。她看穿了系统的把戏。这一刻，林琛感觉自己仿佛在黑暗中找到了一丝曙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他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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